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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給她餵酒的,老闆娘?”朱貴滿臉酒氣,不住地打著飽嗝,搖搖擺擺回到座上:“沒有老子的命令,連水也不准給她!”
七娘子驚魂稍定,雙手叉腰,瞪著朱貴的背影,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一番。斜睨身邊的蓮生,只見那女孩正跪在地上,愣愣地望著流淌一地的道道酒流。
大雨和著狂風瓢潑而下,縱然躲在屋檐下也被淋得透濕。酒水,汗水,淚水,都被沖刷一空,混雜著遍地泥土,一起消失在骯髒溝壑中。
“七娘子,能幫我傳個訊麼。”
蓮生低聲開言:
“告訴找我的人……蓮生去遠方了,一切都好,不要再掛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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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放不下。”
粟特舞姬史琉璃斜斜倚在窟邊,腰肢擺成曼妙的形態,側目瞟著窟中的柳染:“巴巴地跑來給你報訊,你怎樣賞我?”
柳染已經穿戴整齊,匆匆自牆邊筆囊中抽出兩支毛筆,拔開筆管,竟是兩支精心改裝的雪亮鋼刺。檢視一眼,套回筆管,插入腰帶兩側,披上披風掩好:“什麼時候的事,半個時辰之前?”
“差不多吧。我聽楊七娘子念叨起,便出去陪那兩個官差坐了一會兒,聽他們說,是要押送那幾個女囚去樂師的府邸,若是樂師挑中了,便留在府中做乾女兒;若是挑不中,便刺了金印去做營妓。他們前腳走,我後腳便搶了一個胡商的馬趕來啦。”
史琉璃一身舞衣尚未換去,周身亮片閃耀,珠串流蘇簌簌作響,中間一截白膩的腰腹袒露,臍上還穿有銀環。她伸手撩動肩頭披散的辮髮,嫵媚一笑,沙啞喉音帶著濃重的粟特口音,更增迷人風韻:
“怎麼樣,我好不好。救你的心上人,嘖嘖,我容易嗎我。”
柳染只點了點頭,一言未發,銀灰身影一閃,已經飛奔而出。
史琉璃搶來的那匹白馬就在窟外,柳染一躍而上,就勢揮舞韁繩便疾馳下山。宿阿大一身黑色勁裝,緊追出門,經過史琉璃的時候,萬分怨毒地瞪了她一眼。
大雨漸停,山路上依然濕滑。
宿阿大騎著一匹黑馬,自鳴沙山向著九嬰林疾馳。耳邊狂風呼嘯,夾雜著震耳欲聾的巨響,是鳴沙山上的砂石被雨水衝垮,一道道泥沙奔騰而下,雷霆萬鈞,兇猛襲向山下不遠處的山林。
黑馬驀然嘶鳴,是一道深深溝壑阻住去路。溝中灌滿雨水,被泥沙衝擊,如大江大河般波濤洶湧,馬匹已經不能渡河。溝邊立著一匹白馬,茫然無措地踱著四蹄,正是柳染剛才騎來的胡商馬匹。
宿阿大四顧無人,翻身下馬,跪在溝邊勘察片刻,只見足跡紛雜,一路迤邐下溝去了。再凝神審視對岸,竟然毫無上岸的足跡!
宿阿大黝黑的面孔,瞬間驚得一片慘白。沿著河岸向下游勘察數十丈,才終於見到足跡重現,柳染顯然是馬匹不得力,無法越過溝壑,竟然自行躍入水中遊了過去,那溝內激流洶湧,泥沙俱下,時不時地有巨石帶著漩渦襲來,將他卷出如此之遠才終於上岸!
宿阿大仰天狂吼一聲,悲憤地搖了搖頭。
他不擅游水,唯有縱起黑馬,奮力躍向深溝。好在這馬匹是他養熟,聽從主人驅使,再怎樣驚慌懼怕,也拼命縱蹄躍去。一人一馬,勉強夠到對岸,踩著腳下不停跌落的泥石,驚險萬狀地爬到岸上。
沿著泥水中的足跡追出數里,果然望見柳染的身影。
一身灰衣早已浸滿泥水,長長的黑髮濕漉漉地披在肩背。而他全然不顧,只立在濃密樹蔭下,一動不動地凝視前方。
前方是九嬰林深處的一座蒼蒼山峰,並不甚高,樹木極多極密,生得青翠異常。山腰處建著一座不大的山莊,院牆高聳,只能望見莊內的一點屋頂。日頭西斜,金燦燦的餘暉映照,將整座莊子勾勒成一幅泥金圖畫,似一個遺世獨立的隱者傲然肅立山間。
“她進去了。”宿阿大追到柳染身邊,只聽他喃喃低語:“她……進去了。”
“你怎麼知道她進去了?”
“來遲一步,眼看著她被押進去了。”柳染仍然低聲喃喃,像是在問宿阿大,更像是在問自己:“那樂師會放她出來嗎?”
宿阿大沉默無語。那樂師的傳說,他們也曾聽聞,都道他遍覽幾百個女子無一看中,是個眼界極高之人;但是蓮生品貌過人,會不會被他一眼看中,就此不放她出來,實在難以預料。
“等到午夜吧。”柳染仰頭望著那座山莊,就在那樹蔭下,慢慢坐倒,懶洋洋打個哈欠:
“再不出來,就進去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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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山莊,萬籟俱寂,只有一個童僕引路,迤邐行進一座廳堂。
一路上全是花草豐茂,鶯啼燕舞,大雨初晴後更是處處芳香撲鼻,滿眼柔潤可愛。庭院中青石砌路,廳堂內絲毯鋪地,四下里一塵不染,淨得異常也靜得異常,都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一陣陣的哭聲,打破室中幽寂。七個女孩子跋山涉水,冒雨走了數十里的泥路,又是極度的驚恐與緊張,行進大廳的時候,個個都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痛哭的痛哭,癱倒的癱倒,滿身淋漓泥水濺上絲毯,破爛的絲履,骯髒的裙裾,在地上劃出一道道污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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