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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一聲輕響。
姬守嬋敏感地睜開了雙眼。
燭火在紗罩中輕輕搖動,四下里仍是一團漆黑,離天明還早得很。
她依然飛快起身,推開被子,連披風也來不及披上,趕忙掀起門上錦簾,躡手躡腳地進入李重耳臥房。
榻前帷帳被蹬得塌了一角,被子也落在地面。李重耳攤手攤腳地俯臥榻上,整個身體都裸-露在月光中,自己卻毫無察覺,半邊臉擠在枕上,睡得正酣。
姬守嬋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上前拴起塌落的帳角,又為他拾起錦被,重新蓋在身上。
手指觸到他赤-裸的脊背,在如此深秋,仍然火熱,仿佛可以看到年輕健壯的身體中,一叢叢熱烈的火力燃燒。
姬守嬋怔了一瞬,身不由己地,輕輕坐到榻前,俯視李重耳的面容。
這個十九歲的尊貴殿下,睡覺仍如小孩子一般,愛打滾,愛蹬被子,自打姬守嬋入府做了司寢,夜夜都要給他拾被子。蓋不住被子,又不肯穿小衣,非要裸睡不可,只有在病重的那幾日才勉強穿了小衣,如今又故態復萌。入秋寒意已濃,姬守嬋擔心他受風著涼,每夜守在外屋,都下意識地豎著耳朵傾聽內室動靜。
城中大災,事務繁雜。他已經多日未得歸寢,眼下終於有一夜安睡,睡得如一頭豬般打著鼾,俊秀的面容在月光下明晰如畫,平日裡英氣逼人的一雙眼,此時都被長睫所斂,任姬守嬋坐在一旁怔怔凝視。
入府半年,夜夜司寢,近些日子蒙他信任,更是處處貼身服侍,但能夠如此靜靜相對,呼吸相聞的機會,卻並不多。
蒙他救下父親姬廣陵,安頓弟弟姬騁望,這份恩德,粉身難報。相處日久,更為他為人所動,竟將自己一顆芳心放在此人身上。割腕放血不在話下,捨身赴死都不皺眉頭,自知身份低微,已經不可能做他妻室,寧願俯首屈就,得奉枕席便已滿足。
然而一份相思終無可寄,相隔咫尺,卻如天涯。
無論她怎樣殷勤,怎樣小心體貼,怎樣周全地為他打理日常起居的點點滴滴,他都心安理得地受用著,整日呼嘯來去,從不多看她一眼。
身為奴婢,一切付出都是份內之事,原也不應期望主人有多看重。韶王不近女色,眾所周知,府中侍女上百,彼此之間也是勾心鬥角,都願得到韶王垂青,但是他從沒碰過任何一個人。
若果真就是年少天真不開竅,也倒罷了,但唯有姬守嬋知道,他夢中囈語,念著一個女子的名字。
“蓮生……蓮生……”
是誰?
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榻上的李重耳,呼嚕嚕地翻了個身,仰面朝天,被子又卷在一邊。姬守嬋伸臂拉過,輕輕掩上他的胸前。一股強烈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令她幾乎無法自制。
緩緩伏到榻上,貼近他的身邊。自身只穿了一層薄紗內單,清晰地感受到李重耳赤-裸肌膚的熱量,那是足以將她身心燃毀的火熱,令她腦海中一片昏亂,什麼也不想,不顧,輕輕張開雙臂,擁住那健碩的胸膛……
“餵……”
一片漆黑中,李重耳驀然睜開了眼睛。
姬守嬋魂飛魄散,整個人僵在當地。
“什麼人!”
李重耳一把扭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痛得姬守嬋慘叫一聲。
“殿下,是我……”百忙中生出急智,伸手抓起被角:“殿下蹬了被子,奴婢來替殿下蓋好……”
李重耳將她拖到面前,審視了半天,月光下看得分明,才鬆手甩開。“下次蓋被子輕些行嗎?這樣毛手毛腳地按住我,不怕我一掌劈死了你!”
“是是是,奴婢再不敢了。”
李重耳翻翻眼睛,重新鑽進被子,卻是翻來覆去,無法再睡。
“給我吟詩。”
姬守嬋夜夜睡前為李重耳吟詩,已有數月,仗著自己廣采博聞,一首首全不重複。此時雖是驚魂未定,也仍顫抖著輕啟櫻唇,低聲吟來。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
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
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歌聲幽咽如絲,充滿了濃重的哀切。
李重耳半閉著眼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太悽愴了些,要輕鬆的。”
跪在地上的姬守嬋,黯然垂下眼帘。這不解風情的殿下,真真教人無奈。
“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
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
“這一曲有趣。”李重耳大讚:“是哪一位大詩人所作?”
“作者名字已佚,只是民謠,叫做《折楊柳枝歌》。民謠雖然言辭粗陋,但也有一些,意境是極好的。殿下若是喜歡……”
面前鼾聲呼啦啦地響起,那殿下早已重新墮入黑甜鄉。
只剩姬守嬋愣愣坐在榻邊,烏髮披垂,衣襟半敞,月光下清冷無限,寂寥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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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城北忘歸山,呈盤龍之形,守護半個城池,山川壯麗,叢林繁茂。
九月初九,重陽吉日,例必登高賞菊。雖然城中動亂未平,但聖上李信下諭,依舊照慣例而行,宗親與百官齊聚,鹵簿浩浩蕩蕩,甲士簇擁,鼓樂齊鳴,循橋越過青鸞水,登上忘歸山,結帷帳,張筵席,共慶重陽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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