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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霄羞慚滿面:“不,五弟,我雖年長於你,但論賢德,為兄自愧不如……”
“打住打住。丟了一次孩子,瞧你都看破紅塵了。”李重耳拉著他的手臂,強行拖他起身:“三兄,依我之見,權位名利之事,壓根兒就不值得一爭。咱們兄弟幾個,從小我就覺得,最應當承繼大統的是你。”
“不不,五弟……”李重霄被他強行拖起,已經無法再跪,兩人互持著手臂對視,那雙金眸中,前所未有地盛滿真誠:
“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一直以來,是我失德失義,辜負了李家血脈。你我自幼被父親忽視,從未享受過真正的天倫之樂,你性子疏爽,毫不在意,我卻始終心有不平。我總想著,自己未曾得到的,要為我的妻子兒女爭來,我要送給他們最多最好,卻不曾想,至親之人,最需要的並不是這些,是平安,是團聚……”
“是啊,至親之人,最需要的,不過是平安,團聚……”李重耳心中悲涼,一瞬間幾乎難以撐住笑容:
“三兄,我們弟兄六個,到今日只剩你我二人,必須要盡棄前嫌,共御外侮,攜手保家衛國,這才是做兄弟的正道。”
那雙黑眸,帶著無盡的赤誠坦蕩,與李重霄的金眸對視。
李重耳身材高大,比李重霄高上半頭還多,姿容英挺,氣宇軒昂,更具居高臨下之勢。李重霄素來憎惡如此仰望自己的弟弟,然而此時碧空朗日,眼望著眼前的胞弟,猛然間一顆心踏踏實實地落到了地面,本來潛藏腦海的一絲不甘,全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五弟。”他鄭重攜起李重耳的手:“我們一起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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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金色的摩訶遮迦花,靜靜懸浮在臥房外廂的白壁上,竟如精心配置一般協調。
“說你傻耳朵,還真是傻。”蓮生翹起手指,笑著戳動李重耳的額頭:“將它擺在這裡做什麼?枯萎的花朵,一具死屍而已,還千里迢迢地帶回來,明知道派不上用場。”
李重耳濃眉一揚,笑得比蓮生更歡:“好看啊,你瞧,像金子打造的精緻擺件,敦煌哪個工匠能有這手絕藝?世間再沒有比這更美的花朵……除了我的蓮生!除了你!”
兩人笑作一團,對視片刻,笑容慢慢收斂,忽然之間,緊緊相擁。
“蓮生……”
“別擔心,今年我不會有事。至於明年……”蓮生一時也找不到話說:“一年時間,來得及做許多事。”
“真想每天都陪著你。陪你每一步,陪你去吐谷渾。”
“戰事正緊,你怎麼能離開國境?哎,早知道時日無多,就不該應承慕容延出訪吐谷渾,可是如果不做這個允諾,又怎能成全可兒……”蓮生輕嘆一聲:“世事總是這樣,給你不同的選擇,卻根本是無從選擇。”
李重耳也唯有轉開話題:“咦,你真的戴著這顆什麼琉璃心?倒是很襯這件碧色紗衫。”
“天神的饋贈,不戴起來,那沙竭羅豈不很失望。”蓮生笑著低頭,把玩頸下金鍊:“對了,這次救阿寶,百里孤鳴和瓦娃都幫了大忙,你得好好封賞封賞。”
“封了封了,百里孤鳴賞賜錢帛良田,任命他做駕部郎,他精擅養馬,正好發揮所長。瓦娃呢,錢帛不要,只要良馬與牛羊,百里孤鳴自告奮勇,親自押送馬隊,陪她前往蔥嶺。”
“百里孤鳴……自告奮勇?他?”
“是啊,那傢伙從來不向我索求什麼東西,所以我趕緊答應了他。”
一絲莫名的觸動自蓮生心頭拂過,仔細捉摸,卻又無處追尋。歪頭想了片刻,才道:
“柳染和史琉璃,也應當致謝的。阿寶這條性命,說到底是宿伯伯捨身換來……可是自從回了敦煌,便不見他們的蹤影。”
“要找他嗎?”李重耳輕吻蓮生鬢邊:“我去安排人馬,遍搜全城,一定找得到。”
蓮生望著牆邊靜靜飄浮的摩訶遮伽花,怔怔凝思良久。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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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歸山下,有座義地,葬的是殉身沙場將士的無主遺體。
這還是宿莽在擔任將兵長史的時候提議設立的,為那些護國而死的英靈找一處安身之地。後來他任職軍中,麾下無數將士葬在這裡,不少都是與他親厚的同袍。
天涯流亡路,多少次瀕臨絕境,他對柳染說過,若是自己死了,希望也能葬在這塊義地,與他從前的同袍與部下生死相守,黃泉下把酒言歡。然而自從守護柳染逃亡,他不僅沒有了家人,更沒了身份,早已沒有資格葬入軍中義地。
只能在義地對面起了一座孤墳,讓他與故人們遙遙相望。
“一待大業成就,第一件事就是為你遷墳。”
縹緲風煙里,柳染跪在墓前,舉手齊眉,虔誠上香:“時日已經不遠,宿公,你且安心等待。”
史琉璃和荀良遇遠遠肅立在他的身後,默默凝視他的身影。荀良遇頭戴斗笠,手中拄著一根扁擔,乍一望去,全然便是一個在路邊歇腳的砍柴老漢,只有相距咫尺,才能看清他眼中精光爍爍,氣度斐然,那是經歷過沙場,見識過廟堂的名將良臣才有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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