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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道多少柔然男兒為著生計,嚴寒酷暑奔波戈壁,只為尋到一片草場,知不知道多少柔然女兒活不下去,不得不賣身為奴?”
他站起身,背負雙手,在室中緩緩踱步:
“你不理國事,不知我柔然已經面臨滅頂之災。國土雖然廣闊,但是貧瘠而荒涼,連年旱災毀了大片草場,部落一再南遷,就快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要活下去,就要南望,要從涼國手中討口飯吃。天下哪有白來的飯食?以往靠征戰奪取,然而近年國力不濟,外強中乾,連打了幾場敗仗,國家更是陷於絕境。”
“你在暖融融的氈房裡飲奶食肉,陪著娘親自在玩耍的時候,荒草叢中有多少人凍餓而死,你若不是靠著你的父兄,現在屍骨都不知晾在哪裡!如今還這樣不懂大局,任意胡鬧,是不是想連柔然最後一條出路也要堵死?”
乙真的哭泣已停,一陣陣無聲抽噎,滿眼驚懼地望著自己的兄長。伊斥向前踱近兩步,俯身對著她的眼睛:
“乙真,你是阿兄的好妹子,更是柔然的好女兒。阿兄相信你懂得家國大義,懂得體恤你的親人與同胞。”
“阿兄也不指望你做太多,只望你安心嫁在涼國,有助兩國交好,這樣邊境平安,我們柔然兒女才能與涼國平等交易,各取所需。”
乙真一雙黑眸中,淚水已經乾涸,只剩滿眼的絕望。
自己的命運,終於看得分明。
一切早已註定,自出生之日起,就再無選擇餘地。身為王女,只是國家大局上的一枚棋子,名分雖然尊貴,實則與一頭小牛小羊小馬沒什麼不同。
“……你放心,這樁婚事,也不是隨意指定,其中花費的心思,你哪裡曉得。那韶王李重耳生具絕世姿容,命格奇貴,將來或許就是涼國之主,你便是大涼國的皇后。明日入城,他必然來訪,你不妨偷窺偷窺,見了就知道,可汗給你選了個理想夫君。”
韶王李重耳,誰在意他是什麼人?
於她而言,這只是個毫無生氣的字眼,虛幻,僵硬,面目可憎。
然而終於被女官醜醜兒軟硬兼施,半哄半逼,強撐著來到中堂,避在屏風之後,望一望那未來夫君的模樣。
原本也抱了一線希望,或可委曲求全,萬沒想到,一眼望到一個生滿鱗甲的妖怪。
說好的理想夫君呢?這是為她選了個什麼人……是人嗎?
極度的驚懼之下,一口氣上不來,頓時什麼也不知道了。
天地茫茫,都結成一團白霧,種種幻影飄飛眼前,縈繞身周,陰森濃密,良久不散。昏亂的腦海中只盤旋著一句話:不嫁,絕不嫁!
以死相逼,以命相拼,絕不獻身給這妖魔!
唯願就此死去,再也不要醒來,但是冥冥中有什麼強大的力量,一股莫名的暖意,正在驅動她的神識,一點點回到身體。
那暖意緩緩穿行經絡,將無知無覺的身體融熱、貫通,撫慰著她的血肉肌膚,乃至整個身心。眼前依稀出現了母親的面容,那張天底下最和暖最親切的笑臉,還有父親,身邊所有親人,還有浩浩草原,莽莽群山……
恍惚聽得身旁低語,是兄長伊斥的聲音,一口漢話說得粗糙生硬,語聲倒是滿懷敬意,似是在向誰致謝。乙真不通漢話,聽不明白,旋即另一個陌生語聲響起,也是漢話,語聲卻莫名地熟悉。
瞬間想起,適才在屏風後聽過這個聲音,當時有通譯轉譯,是溫言讚譽她侍奉母親的孝心。語聲低沉而不失清朗,異常地文雅悅耳,與自己體內那股暖意一般令人寧靜舒暢。
竭力睜開眼睛,向四周望去,只見金黃色帷帳籠罩,自己一條右臂伸在帳外,正被一隻手握著,兩隻手指按在腕上脈門,那股融化整個身心的暖意,就是從那隻手上傳來。
她想也不想,便伸出左臂,霍然掀開帷帳。
帳簾開處,只見榻邊錦褥上,端坐著一個朱袍少年。手指搭在自己腕上,正抬頭與伊斥交言,猛聽得帳簾掀開,詫異地轉回了臉。
如畫卷般秀美的面容,燈火下籠罩著粲然光暈。長睫一閃,眸光湛湛,恰與她視線交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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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是有什麼心事,如此神思恍惚?”
容春靄努力地揚起眼帘,自殘損的眉骨下方凝視著對面的兒子:“對為娘的話聽而不聞,一臉做夢似的神情。”
李重華微微一怔,停住了正在為母親上藥的手,白皙的面頰湧起一層紅暈:“是孩兒的不是,母親恕罪。”
“說啊。”
若英宮一貫地庭院深深,重重帷幕低垂,遮蔽了所有日光,也隔絕了所有人的耳目。李重華慢慢低下頭,將用完的藥盞藥匙,一一收入漆盒之中。
“孩兒今日見到那柔然公主乙真,真是花容月貌,比畫像上美麗千倍萬倍,若不是親眼看見,萬不能相信草原水土養育出這樣的女子。”
“你怎會見到柔然的公主?婚事在即,她自然足不出戶。”
“是在她的臥房……”
容春靄眼睛一睜,李重華立時俯首,恭敬解釋:
“母親不要誤解,孩兒是奉聖上旨意,與五弟去館邸會見柔然送親御史,結果五弟毀容之後,相貌可怖,那公主在屏風後一眼偷窺到,頓時嚇暈了,孩兒上前救她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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