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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
“我是過來人啊。”杜若急忙攙她起身,下頜向自己背後一揚:“懷他的時候,全程都在吐……你男身怎麼也這樣?”
蓮生這才發現,杜若背後捆綁的背簍里,原來並不是物件,而是一個熟睡的嬰孩。
只有六七個月的樣子,毛髮初萌,掩映著圓滾滾的額頭,眼帘緊閉,紅潤的小嘴高高翹起,臉蛋太過肥胖,被枕褥擠得歪在一邊,隨著均勻呼吸,有節奏地輕顫。
蓮生只覺自己的鼻子被劈面暴擊一拳,淚水瞬間滾落,竟然無法自抑。身邊的杜若和宣圓子還在嘰嘰喳喳地關心她的身體,而她目光膠結,柔腸百轉,只凝視著這張酣睡的小臉。
“這么小的孩子,怎麼帶到這兒來?”
“家裡沒人啊,梅郎也在城頭呢。”杜若拽拽肩頭綁繩,把沉重的背簍背得更端正些:“你還撐得住嗎?扶你去歇息一下?”
城頭戰鼓咚咚,又一輪廝殺將至。
蓮生拭去滿臉的淚水和汗水,拾起掉落在地的長槊,奮力踏緊馬鐙,重新騎上雪叱撥。
“走,上城殺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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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玄武門也遭到攻擊!柔然是四面圍攻,難以確定他們的主力動向!出城的探子都被截殺……”
趕來稟報軍情的段崑崙,單膝跪地,手中朴刀拄在身邊,刀刃已殘,刃尖鮮血淋漓,一道道滲入地面青磚。李重耳自城牆上回頭,顧不上擦一把面頰血污,急切喝問:
“援兵怎樣了,有消息嗎?”
“四面八方的道路都被柔然牢牢把持,探子無法往來,當日派了十二路軍士出城求援,至今沒有一個回來。不不,有八名軍士的頭顱已經被投回城內……”段崑崙聲音哽咽,那雙粗豪硬朗的男兒眼眸,迸出滾滾淚光:
“陛下!老厲死了,姜司馬也陣亡了,臣的舊相識,全都不在了……已經找不到能用的將士了,全城百姓都已經上陣,再也沒有人力了!箭矢早就用光,檑木滾石也不夠用了……”
“說這種話做什麼?”李重耳厲聲截住:“勸我棄城嗎?斬了你!虎狼面前豈有退路!”
“不,陛下,臣只是稟報實情!”段崑崙抬起淚眼,高拱雙手,在磚地上叩了三個響頭:
“臣戎馬一生,歷來有進無退,臣是來見陛下最後一面,這就去與柔然狗子決一死戰!”
也不待李重耳發話,那猛將飛快起身,轉頭便向城下奔去。李重耳微微張口,想要呼喊一句,卻是千言萬語阻在喉嚨,唯有看著那堅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陛下,神虎門緊急軍情!”漫天殺聲里,又一個脆亮聲音傳來:“……放開我,放開我!”
登牆入口處,幾名侍衛將一個少年按倒在地,刀劍橫架頸上,厲聲喝問來由。那少年穿一身破爛布衣,並不是軍士,卻也是一身血污,拼命掙扎著大喊:
“陛下,我是袁小虎,不是奸細!當日柞樹谷相見,陛下教我從軍報國,而今國難當頭,我特地從老家趕來……”
“放開他。”李重耳快步上前,避開滾滾烽煙,俯身細看他的面容。尖嘴猴腮,頭巾下一雙三角小眼晶亮,果然便是當日的山賊袁小虎。“說,神虎門怎樣了?”
“柔然主力在神虎門!攻勢猛烈,城牆被大石砸破,姬將軍急需救援!”袁小虎顧不得爬起身子,口齒伶俐地飛快稟報:“軍士們都死光了,城頭上就剩百姓在頂著,所以派我來報訊……”
神虎門上,烈焰沖天。
黑沉沉的天空下,數架巨大的投石機如妖獸般聳立城牆之外,巨石如雨,翻騰著砸向城牆。泥土和著蘆葦夯實的堅厚城牆,終於被撕開一個豁口,磚崩土裂,泥塵飛揚,攻城梯乘勢直插缺口,柔然精兵的羽纓瞬間直逼面前。
姬廣陵手中佩劍已鈍。橫飛的血肉磨平了精鋼淬鍊的鋒刃,任他膂力再強,也無法劈動眼前源源不絕湧來的敵人。一把將長劍插回劍鞘,順勢拔起身邊牆頭上插著的大旗,以旗杆用力戳動架在城頭的長梯。
“澆!”
一大鍋滾燙的金汁自身後潑來,熱浪與惡臭一齊潑向城下,一陣炸裂般的爆響。柔然軍士們慘叫著四散跌落,長梯也滑向一邊,顫巍巍砸向塵埃。
“投石!搬動所有能砸的東西砸下去!快!”姬廣陵嘶聲喝令:“結隊聯結城下,運送重物上來!”
城頭一陣混亂,已經聽不到以往整齊的唯唯聲。姬廣陵竭力睜大被血水粘結的眼帘,回首望向身後,只見一片片的人影,擠壓在一起,堆疊在一起,隨著飛騰的煙霧,飄浮不定。
那不是人海,是屍海、血海。整個城頭已經被屍體填滿,有大涼的官兵百姓,亦有衝上城頭的柔然將士。就在他的足邊,仰臥著一個年輕女子,一身白衣已被凝結的鮮血浸成深褐色,手中緊握的長劍仍未鬆開。他始終還沒來得及俯下身去將她的眼帘合上,那雙清冷的眼睛長久凝視著烏雲翻飛的天空。
“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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