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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與理查驚異地對視一眼。沒想到這兩人之間的對決竟然在決賽前就上演了。
伊恩與菲利克斯手持劍與盾牌,走到清理乾淨的沙地正中,向對手欠身行禮。
裁判官捏著彩旗的手高高舉起,還沒揮下,木柵欄外的人群中忽然傳來喊聲:
「精靈劍使不撤除祝福就與普通騎士比拼,這不公平!」
伊恩循聲看去,笑容無奈且柔軟,言辭卻犀利:「您剛才敗在我槍下時為什麼沒有立刻提出異議?」
第一輪敗給伊恩的騎士抿唇,不太甘心地別開臉:「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即便您不使用精靈的祝福,我也不可能勝過您。但如果是菲利克斯卿……」
菲利克斯正色打斷道:「請您收回這句話。精靈的祝福是伊恩卿堂堂正正擁有的特技之一,如果要求我與沒有祝福的他戰鬥,那是對我、也是對伊恩卿的侮辱。」
「可是……這裡不是戰場,講求的不是能否殺敵,而是技藝精湛,還是排除祝福更公平一些不是嗎?」
菲利克斯繼續較真地與對方辯駁:「錦標賽來就是為了訓練我們成為更出色的士兵,既然有祝福為什麼不能使用?」
觀賽的騎士中有人持反對意見:「此前烏爾姆有精靈發狂的先例。為了所有人的安全著想,我認為應當禁止在賽場上使用祝福。」
伊恩不耐煩聽人爭辯,直接轉向高台上的公爵夫婦:「理查大人,請您裁決。」
理查的神情也嚴肅起來:「伊恩,如果沒有祝福,你能戰鬥嗎?」
「我不清楚……」伊恩看著持劍的右手手臂,露出嘲弄的微笑。而後,很突兀地,他側眸向艾格尼絲的方向盯了一眼。
艾格尼絲愕然。
可伊恩已經重新面向人群,他打量了片刻竊竊私語的騎士們,悵悵地嘆息:「只能吐露實情了……」
這麼說著,伊恩收劍入鞘,而後竟然解開了持劍手臂上的護甲。他將右手高舉,寬大的衣袖堆到手肘,露出小臂。
人群齊齊抽氣。率先提出異議的那名騎士竟然臉色發白。
伊恩背對高台,艾格尼絲不明所以,卻不自覺揪緊了衣袖。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堪比剛從那個噩夢中醒來。
黑髮騎士徐徐轉過身。艾格尼絲看清他的小臂內側,一瞬間全身僵硬。
消瘦的肌骨之上,張牙舞爪地刻著駭人的暗紅劍傷。傷疤共三道,微微鼓起,最長的一道繞過手腕釘入腕骨下方,像條盤踞在伊恩身上的毒蛇。
手受過這樣的傷,不要說揮劍寫字,只怕連抬手都不可能!
「我這雙手以前只懂得抄教典,可父親從我的手裡奪走了筆,將劍塞給我。如果有誰再將劍從我手裡也奪走,我……可能真的會去死。不過,也許我本來就很快要死了。」
塵封在記憶里的、在艾格尼絲肩頭響起的孱弱的低喃復活了。深冬得風寒燒糊塗的那一次,伊恩這麼說過。那也是為數不多他向她徹底坦誠示弱的瞬間。
艾格尼絲就勢想起那時伊恩因高熱而殷紅的唇與頰,滾燙的體溫,還有凝視屋頂的眼睛裡露骨的恨意。成為騎士並非他的本願,可他還是喜歡上了揮劍。或者說,他不得不喜歡上策馬戰鬥,否則便難以微笑著活下去。即便如此,他還是懷抱恨意,卻不知該將這恨意向誰發泄。
畢竟,他總不能去恨神明。再虔誠的信徒都知道那沒有用。
乾澀地眨眼,艾格尼絲迎上十數年後伊恩同樣含著恨意的目光。
他受傷是她的錯。他手中的劍險些因為她而被奪走。他的確為復仇而來。連一瞬都不需要,她立刻明白了這一點。
奇怪的是,艾格尼絲竟然在這樣的時刻久違體味到了喜悅的滋味。
--即便是憎惡到不惜拋下功業前來復仇的對象也好,她竟然又一次成為了某個人必不可少、不可替代的存在。
銜尾蛇啃齧自己的末端,結成一個長達十年的圓,於是再無開始與結束的分別,一切再次開始,一切早已結束。
多可笑啊,艾格尼絲自嘲著,同時毫無抵抗地接受了這樣毫無長進、還是會因為同樣虛幻的事心生喜悅的自己。
她定睛看向伊恩,感到前所未有地輕鬆。如果他對她余情未了,她反而會不知如何是好,畢竟她難以抵抗他人哪怕一絲的好意,很可能會因為愧疚踟躕不前。而恨意反而讓事情變得簡單。
艾格尼絲側目看理查。公爵神情嚴肅,而後垂眸開始念誦經文祈禱。精神亢奮下,她險些因為丈夫過分合時宜的虔誠心笑出聲。她看向其餘諸人,在他們臉上看到了驚駭與混雜安心的憐憫。一旦察知他人的弱點,大部分人都會立刻趾高氣揚起來。在場有多少人嘴上哀嘆著伊恩的不幸,實則內心暗喜呢?
情緒激動時,艾格尼絲憤世嫉俗的那一面就會暴走。她平時怠惰儲蓄下的精力,好像都只是為了這類時刻,使她得以全心全意的、對所有人施加無情的嘲弄。當然,她自己也未能在這樣的挖苦下倖免。
微微後仰,艾格尼絲靠在座椅軟墊上,等待伊恩繼續為他的復仇劇做盛大揭幕。
伊恩闔目,低誦咒語。手臂上凸起的駭人傷疤宛如有生命,輕輕顫抖擺動,翠綠色的光點倏地散逸,而後再次集結成團,悠悠飄浮在他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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