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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年原本就只有順勢而為的試探, 嚴冬花房中的那個擁抱是轉折點,誘發的改變卻比荷爾施泰因的春天來得更遲緩。最開始,除了他們重新開始私下見面這件事以外,什麼都沒有改變。
仿佛兩人只是將季節倒轉, 回到了原點。
就如伊恩那時所言, 既然誰都不願意改變, 那麼沒有任何一方需要改變。
但獨處的時候, 兩人間突然的寂靜降臨得越來越頻繁。曾經舒適的長久的沉默也逐漸變得令人難以忍受:只是無所事事地待在同一個地方, 氣氛便會變得怪異。艾格尼絲依然寡言,但她的無言不再是無話可說,而是小心翼翼地將原本到了舌尖的話語咽下。伊恩每每察覺, 卻只主動開口說些無害的玩笑話。
他的謹慎令艾格尼絲安心。在等待他打破沉默的時候,她像提著一口氣, 走在架於河谷之上的獨木橋, 害怕下一刻便會落水。當他開始開玩笑,她便登上河岸, 整個人鬆弛下來。伊恩並非沒有想像過突然說些出格的話,將她驚得失去平衡, 索性與他一同摔下橋去;但他還是缺乏最後一絲決斷。
他不比她勇敢。
因此,要回憶伊恩為艾格尼絲主動做過什麼事, 竟然成了一道難題。
如果他真的稍微前進半步, 艾格尼絲大概會一路退到最遠。倘若他突然熱心獻殷勤, 艾格尼絲很可能只會以猜疑的眼神良久打量他。除了維持現狀以外, 那時伊恩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也不敢去想還能做什麼。
稍了解內情的人會驚異於他們一步便走到決定私奔的境地, 也許伊恩就是這麼毫無自覺地佇立原地,其實每次下落一點點, 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無法以理性解釋的深淵裡。
但事後回想起來,多少還是能牽強附會,找出那麼一些蛛絲馬跡:
比如他開始產生近乎占有欲的微妙情緒。
白鷹城中寄居的男孩們常常在漫長的冬夜裡圍著壁爐閒聊,自然而然地,話題常常會轉到城主家的女兒們身上。沒人會質疑蘇珊娜的美貌,卻也沒人敢對她產生幻想--至少表面上如此,即便有也不會公開和玩伴們分享。奧莉薇亞跋扈帶刺,對城中的少年向來不太客氣,不乏有人對她意見頗大,揚言要讓她出醜吃點苦頭,又或者挖苦她長大後肯定沒人敢娶。
伊恩對這類話題缺乏興趣。不論是將蘇珊娜奉為女神在世,還是因為自尊心受挫而對奧莉薇亞懷恨在心,這在伊恩看來都是一樣無聊的愚行,只要做出傾聽的樣子融進背景便可。
不可思議地,鮮有人想到討論艾格尼絲。
但路德維希大人的次女再不起眼,也並非完全不存在。
「說起來今天我抱著柴去廚房的時候,正好看見艾格尼絲走過去,只看背影,我差點以為是蘇珊娜女士。」
伊恩沒有加入對話,卻不自覺開始凝神聆聽。
「怎麼可能!屋檐下的冰棱閃瞎你了?」
「都說了是差點以為嘛。可是你仔細想想,雖然比不上長姐,艾格尼絲也不賴啊,可惜總是低著頭,好像躲著誰一樣。」
眾人開始起鬨。
「嘖嘖嘖,你努力繼承家業,說不定真的能把她娶回家。」
「看不出來看不出來,原來伯納德喜歡這--種--啊。」
就在伊恩身側,自詡情史豐富的少年擺出權威的模樣,摸著下巴煞有其事道:「別說,還真有希望,她那樣文靜的千金小姐最容易搞到手了。伯納德,求我的話,我就給你支招。」
口哨和鬨笑聲更響了。
「嗯?伊恩,這麼盯著我幹什麼?」
「你的斗篷點著火了。」伊恩一本正經地應答。
「啊啊啊啊真的!去你的,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在些微燒焦的臭味和煙霧中,眾人哄堂大笑。等對話重啟的時候,話題已經轉向別處。
伊恩當然沒有告訴對方,自己向後撐地伸懶腰的時候,將同伴的斗篷往火爐的方向拽了拽。那時受害者正說得眉飛色舞,自然一無所覺。
為什麼要這麼做?
最簡單的答案:突然生出想要這麼惡作劇的衝動,機會成熟,他立刻付諸實踐。不管艾格尼絲是否被提及,他很可能都會那麼做。
然而,艾格尼絲被同伴集體審視、議論、評估的時候,伊恩無法否認,一陣強烈的不快擊中他。但這其中又夾有一絲惡毒的驕傲。可仔細一想,伊恩又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得意。即便想要炫耀,他也無法說出「艾格尼絲是我的」這樣不計後果的蠢話。
艾格尼絲不是他的。
他也不需要她成為他的什麼。
但他又確確實實地希望不要有別人注意到她。
這段小插曲也根本算不上為艾格尼絲做了什麼。
伊恩扶著牆面,吃力而緩慢地繞著房間走了一圈,從回憶里的那個冬天返回梅茲陰冷的傍晚。他停下喘息,背脊上竄過一尾寒意。他一個激靈,張著嘴怔住。
說到底,他為什麼要尋找自己為艾格尼絲做過什麼的證據?
他想要證明什麼?
「被擺了一道。」他單手捂住臉,低低笑起來。不愧是亞倫的孿生姐姐,他不知不覺就被帶亂了步調。可蘇珊娜為什麼要如此挑釁他,她想要誘導他得出什麼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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