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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強硬又異常脆弱的伊恩。她甚至有毫無根據的自信,只要她此刻突然繼續舞會那一晚他們無疾而終的談話,他會丟盔卸甲地潰逃。
但她放任這個將伊恩逼進死角的機會溜走,無言地由伊恩領著來到一摞陳年穀物袋前。
伊恩停頓片刻,爽快地鬆手,率先坐下。他依然吊著一口氣,維持著仿佛若無其事的灑脫姿態:「對了,這裡有老鼠,我記得你不太害怕那些小東西。」
「伊恩。」
伊恩應聲陷入沉默,良久之後,再次開口時,那散漫的腔調已經不見蹤跡:「為什麼我要那麼做,你最想問的是這件事吧?」
「以那種方式擾亂調查怎麼看都有害無益。」
「那可未必,至少我證明了,在關鍵時刻你不會棄我不顧。」伊恩不等艾格尼絲反駁,便撐著額頭低笑起來,他沒有看她,「我並非一時興起,現在的狀況也多少在我意料之中。但現在我還不能做出任何解釋。」
「哪怕之後你能脫罪釋放,也很難再在理查身邊待下去……」
「這難道不正合你心意?」伊恩忽然後仰,在穀物堆上伸了一個懶腰,「我從你的生活中徹底消失,恐怕一輩子也不能再接近你,你可以如你所願,改變自己、一個人往前走。怎麼,又捨不得我了?」
觸及禁區紅線。伊恩翻身坐起,迅速改換話題:「你想問的只有這件事?」
「關於加布麗爾--」
「啊,差點忘了。她之前和我放過狠話,說要嫁給萊昂奪走你的一切。真可惜,這個計劃徹底泡湯了。」
艾格尼絲差點追問伊恩究竟對加布麗爾說了什麼,以至於她態度大變。但那股奇妙的縱容心操縱她,令她善解人意地繞開會令伊恩不自在的題外話,轉而進入正題:「加布麗爾聲稱,她在下樓時在樓梯口碰見過巡邏中的你。這是真的嗎?」
害怕直面他們之間那頭巨獸的不止有伊恩。
「樓梯口嗎?讓我想想……」伊恩作勢思索片刻,「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那是在書架倒下的巨響傳來之前的事?」
「嗯。」
艾格尼絲側身面朝伊恩:「不要對我說謊。」
窗口泄進的光束往伊恩的方向挪動了些許,微光照拂之下,他的笑面仿佛透明,笑容之下隱藏之物的真容卻縮進他的肌理血管,依舊面貌模糊。
「對於那些我想要欺騙誤導的人,我說的反而大都是真話。我只是對某些關鍵的事避而不談。對你……我卻總是忍不住說謊。」這麼說著,他感到無可奈何似地聳肩,「包括這坦白,也可能是降低你戒心、博取你同情心的謊言。」
「我知道。」艾格尼絲亞生說,觸碰喉頭,仿佛他的話語鑽進呼吸的要道令她感到痛苦。
伊恩驟然別開臉,壓住她的沉重氣氛頓時松解。他沒什麼起伏地陳述道:「我的確在樓梯口撞見過加布麗爾。但並非在你所設想的樓梯口。還有,今晚我不在巡邏。」
「你的意思是,你們偶爾碰面的地點並非主樓三層通向二層的階梯口?」
「回答正確。我是在西側裙樓的小樓梯口碰見她的。那時我原本打算去廚房喝酒。」
「那道樓梯直通二層的露台,從那裡可以抄近路到書房南塔樓……」艾格尼絲的語聲戛然而止。剛才有一瞬間,她與伊恩流暢對答的感覺令她恍若回到過去。撇開個人感情不談,與伊恩交談令人愉快。
伊恩單手支頤,沉默地用目光追逐光束中飛舞的細塵,良久才向她投去凝睇含笑的一瞥:「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在懷疑加布麗爾?」
「加布麗爾突然來找我時異常慌張,如果門外的黑影全都是她的謊言,她實際上在為殺了人感到後怕,這就不難解釋了。」艾格尼絲轉過頭,將自己的臉藏進黑暗,「你發現加布麗爾狀態有異,於是進入塔頂,發現了萊昂的屍體,布置出那個現場,鎖上門離開。這樣的推論說得通。但是……」
她禁不住短促地嘆息一聲:「依然繞不開為什麼。難道你是為了包庇加布麗爾?不,那樣的話無法解釋你為什麼要把人早早引向現場,甚至還在其他人調查的時候給出提示。」
「比起在這裡盤問我,這種事還是詢問加布麗爾本人更快捷有效吧?」
「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這麼做了。她情緒很不穩定,聲稱那黑影是她看錯了,只是幻覺。除此以外,對於那晚她在哪裡幹什麼,她堅稱自己很早就在房中休息,但是因為侍女去廚房喝酒了,沒有人可以證明。」這麼說著,艾格尼絲疲倦地捂住臉。
她語速極快地自言自語,整個人向內蜷縮起來,頭幾乎碰到膝蓋:「還有兇器……加布麗爾如果要從後擊打出那樣的傷口,只怕是趁萊昂不備。但那個男人會毫無防備地把後背朝向他人?我不相信……」
確鑿的知識產生安全感。一個兩個懸而未決的疑問尚可忍受,當她無法理解的事情太多,艾格尼絲很容易就會陷入恐慌。這樣的時刻,她足下的土地仿佛變成流沙,旋轉著要將她拖進未知的深淵。她可以假裝那些謎題並不存在,不如說那樣更輕鬆,但她已經決定不再躲避--至少,儘可能少地逃避。她遲早必須學會應對自己無限的、知性上的控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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