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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黏膩冰冷的心緒揪緊艾格尼絲的胸口。理查已經跌到最深的谷底,甚至不需要她再推一把。她寧可理查依然是過去偉岸又平和的偽君子模樣,那樣的話,她厭惡他有理有據,不會有此刻無從排遣的無力感。被互相憎恨過的人肯定是她前進的切實證明。但這種成就只讓她感到噁心。
理查翻轉掌心,他的手止不住地輕顫。
他像是忘了艾格尼絲還在旁邊,自言自語:「這雙手握過劍,劍指的方向曾經是勝利與榮光,而現在,我剩下的只有背叛、失敗、恥辱和冷眼,」
他看了艾格尼絲一眼,皸裂的嘴唇勾了勾:「還有漠視。我也用這雙手簽署書信,內容不由我決定,也許有一天,那會是處決我的判決文。」
艾格尼絲不由懷疑,理查已經反覆地琢磨這段話很久,只等一個機會,向還會聽他說話的人吐露。
諷刺的是,那個人竟然是她。
也許她應該直接轉身走人,讓他到已經不遠的最後時刻都為此而心懷憾恨。
但最後,艾格尼絲還是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等著理查說完。
「孤獨與苦難也許便是神明賦予人生的意義,但我也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結局。」他忽然盯住她,嘲弄地問,「也許這其實是我們所有人都難以迴避的結局。」
這句話聽上去更像是詛咒。
艾格尼絲的手足在夏日的傍晚發冷。她以驅邪般的口氣否定:「理查,你有這樣的結局,只是因為你最愛的人只有自己。上一任公爵夫人愛過你,喬安也愛過你,但她們都拋下你,寧可投身死亡的懷抱。你的臣下仰慕過你、尊敬過你,被你的魅力所迷惑,而你考慮的只有自己的名譽,所以他們才失望、將背脊轉向你。」
理查嘴唇翕動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
她並沒有從中獲得什麼快慰。欺負手無寸鐵的孩童不會有成就感,反而只會留下糟糕的後勁。但有些話她也必須和理查說清楚:
「我不會說在與你的婚姻中我是純粹的受害者。我也犯了很多錯誤。我們對彼此都有隱瞞的事。但公平地來說,你辜負我更多。你默許過殺死我的計劃,也曾經試圖從精神上殺死我,但現在我倒是希望你能再活久一點。」
她決然轉過身去:
「但不要試圖在我這裡尋求安慰、同情或是原諒,我也不會尋求你的理解。」
艾格尼絲向前走了一步:「我不會向你尋求你的死,但你死後,我一定拿走公國和爵位,那是我被許諾過的,也是應得的。」
理查輕笑了一聲。這次是非常清晰的,仿佛回到往昔的笑聲。艾格尼絲就又想起在火場裡,也是這個男人,非常平靜地為她指出過一條生路,讓她走。
「我還是原諒你,艾格尼絲,即便你不需要我的原諒。」理查的每個詞聽上去都像是贖罪的禱告,但拼湊起來的字句又是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令人厭惡,「我原諒你從來沒有試圖愛過我。」
艾格尼絲笑了一下。
他也沒有試圖愛過她。但她並沒有為此恨過他,哪裡談原諒。
「最後,我祝福你如願,」他說,「比起費迪南,還是由你來奪走我擁有的一切比較好。」
艾格尼絲默然向前走,將她的丈夫拋在身後,沒有回頭。
她知道這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
次日,費迪南侯爵忽然宣布,由於公爵夫人還有年輕的伯爵缺乏誠意,他和多奇亞的使團即刻打道回府。
亞倫沒有阻攔。
八月,和議以失敗告終。
十天後,此前背叛、而後再次向艾格尼絲和弗雷德加宣誓忠誠的兩座南科林西亞堡壘又一次地反叛,主動歸順多奇亞。弗雷德加立刻處死了被安置在主城萊姆斯做擔保的所有人質,包括名義上應當被送往布魯格斯、由公爵夫人監視的三人。
處決的消息傳開後,與多奇亞接壤的河谷又有兩座城池立刻舉起叛旗,與南科林西亞決裂。南科林西亞內部紛爭錯綜複雜,世仇叛逃科林西亞、因而立刻與弗雷德加締結新和約的領主不在少數。
各方等待了一個夏季的兵馬也立刻開始行動。每天都有小規模的衝突。雖然沒有公開宣布,南科林西亞四分五裂,等同爆發內戰。
八月末,公爵夫人艾格尼絲召集北科林西亞領主南下,增援弗雷德加。
伯恩哈德子爵面對來到巴姆貝克的信使,拒絕打開城門,聲稱自己對公爵夫人沒有任何義務,有權拒絕徵召。從巴姆貝克送往索蘭諾的書信被攔截,信中伯恩哈德答應與費迪南結盟,不會介入南部紛爭,必要時會對布魯格斯出兵。
艾格尼絲宣布伯恩哈德為叛黨,伯恩哈德聲稱這封書信系公爵夫人為栽贓他偽造,是荷爾施泰因試圖南下入侵的陰謀。
北科林西亞眼見著也要被捲入內戰的漩渦。
九月開始的前一天,巴姆貝克城下忽然出現軍隊,飄揚旗幟上是白鷹城的象徽。這支北境來的軍隊攜帶著從來沒人見過的奇怪裝置。但很快所有人明白,那是魔法運作的攻城器械。在它面前,再高再厚的城牆也與羊皮紙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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