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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隊長的腳步聲和嘆息聲在狹長的甬道中迴蕩。
那一天之後,菲利克斯一直被單獨囚禁在這通道的盡頭--與布魯格斯主城神殿毗鄰的修道院舊址中。這座修道院的歷史比布魯格斯城還要悠久,如今只剩下幾面殘垣和一棟破敗的平房。
房門沒有上鎖, 附近也沒有侍衛看守。
羅伯茲走上前敲門:「菲利克斯,你有客人。」
「我應該和您說過--」
「菲利克斯卿, 是我。」
房中片刻沉寂。
羅伯茲向艾格尼絲微微欠身, 離開前低聲說:「請您替我多勸他幾句。」
艾格尼絲緩步來到門前,輕輕觸碰斑駁剝落的漆面。在她將要鼓起勇氣推開門的瞬間, 菲利克斯的聲音從門板另一側傳來:
「如果可能,我不想讓您看見我現在的樣子……」
略作停頓, 他的語聲中浮現熟悉的笑意:「您放心,隊長他們沒有為難我。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樣, 就算不能看見您……但這樣更好。」
艾格尼絲雙手貼在門板上, 無法發出聲音。如果她張口, 眼淚一定會立刻落下。
「理查大人、隊長、所有人……他們都問我為什麼要殺了萊昂。我沒有回答, 一次都沒有。但如果您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會對您隱瞞。」
艾格尼絲幾乎要將額頭貼上木門。也許菲利克斯是對的, 只是這一道門的阻隔,就足以讓她說出當面難以啟齒的話語:「我想不想知道?我當然想, 但又害怕聽到某個答案。」
菲利克斯以仿佛只是和她在閒聊的口氣應道:「我明白您是什麼意思。但是--」
他笑了。
艾格尼絲清楚記得他這麼笑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他略微靦腆地垂下眼睛,而後堂堂正正看過來,目光明亮又狡黠。這一刻,他們之間的門如同失去質地與色彩,他們呼吸的都是同一陣風薰染過的空氣。
木門陡然物歸原位,菲利克斯的聲音中喪失了笑意:「但我並非為您殺死萊昂。」
艾格尼絲嘴唇微張,愕然的嘆息卡在喉頭。
「這麼說也許像狡辯。但我還是要堅稱,我是為了自己才犯下那樣的罪行。您沒有任何過錯,不需要為我分擔罪責。」菲利克斯呼了口氣,「而且最後,我受到的又是這樣稱不上懲罰的懲罰。」
「你……真的打算去聖地?」
「沒有將我驅逐,也不逼迫我進入修道院度過餘生,而是給了我這麼一條路,理查大人已經對我非常仁慈。」
「仁慈?」艾格尼絲都被自己的尖利口氣嚇了一跳,她哽了哽,降低聲量繼續說,「每年奔赴聖地的人那麼多,最後能在那裡安身立命、又或是平安返鄉的人卻寥寥無幾。」
菲利克斯的口氣依舊輕鬆:「伊恩告訴了我不少在那裡活命的竅門,有了前人的經驗之談傍身,我會沒事的。」
艾格尼絲深吸氣數下,依舊沒能將心頭的狂潮平復,話語末尾的音節微微顫抖著:「你真的認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是我太過怯懦,以那樣草率的方式拒絕了你--」
「艾格尼絲女士!」菲利克斯沉聲道。
她渾身一震。
他放柔語氣,字字流露出哀求的意味:「艾格尼絲女士,我不想一年後、五年後、乃至十年後,當您偶爾想起我,心頭只剩憾恨和愧疚。我寧願您只記得那些更美好的回憶。如果在我走後,您會被我的影子折磨,我……又該以什麼樣的心情踏上征途?」
「那麼告訴我啊!我該怎麼相信我沒有任何責任,我該怎麼騙過自己……」艾格尼絲轉過身去,捂住臉,指縫被滾燙的水漬填滿。
片刻的沉默。
「我曾經在心裡發誓要讓您露出真心的笑容,但結果……反而惹得您哭泣。這是第二次。」菲利克斯惘然頓了一拍,聲音低下去,「但在拿起燭台的時候,我心裡想的並不是如果這個男人死了,您就會更安全。我想的是……這是否就是我現在能為您做的事?我不比他差,我能不能證明自己對您是有用的,如果我那麼做了,是否就能得到認可……」
菲利克斯自嘲地輕笑:「那時我腦子裡,全是這樣的念頭。」
艾格尼絲想要反駁,他卻不給她機會:
「到最後,我考慮的只有自己。我想要贏過伊恩,想要獲得您的青睞。我甚至沒有想過您會因為我犯下的罪而悲傷、而感到歉疚。我根本沒有為您考慮!」
艾格尼絲緩慢地迴轉身,靠著門邊坐下,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也讓我向你道歉。我也只想著自己。」
菲利克斯訝然抽了口氣,卻沒有阻止她說下去。
「我……」艾格尼絲僵硬地勾起唇角,「我膽小、敏感、卑怯又自尊心過剩。一直以來,我不敢接受他人對我的好意,我不相信有人真的會喜愛我。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你對我的心意,不講道理地將你推開。」
她蜷縮起來,將臉埋進膝蓋,聲音在笑,鼻音很重:「但直到和理查認認真真吵了一架,我才意識到……我拒絕理解他人,卻又埋怨他人不夠了解我。菲利克斯,我從來沒有將你的話認真地聽進去。哪怕我無法回應你的感情,我本可以更坦率地告訴你……謝謝你願意給我那樣多的包容和喜愛,那是我的榮幸。但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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