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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菲利克斯感到佩服的一點在於,伊恩並非以屈從的姿態融入陌生的環境。不如說,前往布魯格斯途中,不論是小村子的酒館還是領主的宴會廳,伊恩在哪都我行我素,仿佛對他人的看法渾不在意。但他的自由散漫中又有一套嚴苛的方針。他只會越過那些無傷大雅的界線,同時與所有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也因此,伊恩身上還有著神秘難解的一面。
不知多少次旅伴們圍爐夜話的時候,伊恩會一個接一個地爆出自己身上發生過的趣事,比如在聖地時各種稀奇古怪的遭遇。直到第二天回想起來,菲利克斯才會察覺,伊恩又一次對過去真正關鍵的經歷絕口不提。
菲利克斯羨慕、甚至可以說憧憬著伊恩的隨性散漫。
因為與家鄉氛圍格格不入,菲利克斯少年時便毅然北上,在錦標賽上以天才之名嶄露頭角。他有意無意地維持著這個印象,因為這在各方面都有益無害。但只有菲利克斯自己知道,為了能夠讓自己表面上毫不費力地獲勝,他在暗中花費了多少心力。
伊恩時常讓菲利克斯感到不安:如果他認真起來,是否會輕而易舉地超過自己?
菲利克斯衷心珍惜伊恩這個朋友,卻也時不時在他面前感到自卑。尤其在為人處事方面,經年累月,菲利克斯已經習慣優先考慮他人,而伊恩從來不掩飾他的自我中心。
不止一次,菲利克斯甚至因為伊恩情緒化的態度感到疑惑:自己對伊恩來說,究竟是否是朋友?
他不知道。
菲利克斯確信的是,如果不是伊恩,他也許不會對艾格尼絲格外在意。與艾格尼絲在樓梯上交換久別重逢的言辭時,伊恩的表現就輕挑得反常。宣誓之後的酒宴上也是如此,艾格尼絲的存在似乎成了籠罩在伊恩頭頂的陰影,他似乎無時不刻不在注意公爵夫人,又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那時菲利克斯只以為艾格尼絲讓伊恩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白鷹城往事。在來到布魯格斯之前,伊恩也確實從來沒提過自己曾在荷爾施泰因寄居。
以此為契機,菲利克斯對艾格尼絲產生了好奇心。
她身上同樣充滿謎團,卻同時異常容易看透。即便公爵夫人應當已無生計上的煩惱,面對丈夫,她還是快樂得小心翼翼,多一分怕顯得廉價、太少又深恐會冒犯對方;她顧慮得太刻意,仿佛故意讓人察覺她的反應雖不作偽、但也不全是真心。
菲利克斯覺得自己能夠理解艾格尼絲。
他們同樣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中。
但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越陷越深。其中有幾分要歸功於伊恩的煽動,菲利克斯不願去想。
不知不覺間,太陽終於落到地平線後,黃昏時分流動的霞光籠罩庭院。
菲利克斯再次打量四周,熟悉的景致陡然變得光怪陸離。放置在中庭和城堡大廳各處的透明瓶罐幽幽泛著微光,湊近看才發現那都是低級元素精靈。而在變幻的光影之中,原本一眼就能看穿的假面陡然生效,攢動的人影互相重疊拉長。每個人說話都不覺壓低聲音,絮絮人語成了悠揚樂聲令人不安的腳註,時而應和節拍起落,時而錯拍攪亂聽者心神。
希望的火焰再次燃起,菲利克斯睜大眼睛,從面具上的一雙洞孔後努力尋找艾格尼絲的蹤跡。公爵夫人的衣裝並非完全保密,他從隻言片語中拼湊起了線索,知道自己應當尋找銀白色衣服、身披羽翼裝飾、頭戴桂冠的人。
中庭沒有這麼打扮的人。
菲利克斯疾步踏入城堡大門。
興許是精靈火作祟,大廳的吊頂比往常看上去還要深邃。分辨每個人的打扮也變得愈發困難。
頭戴花冠的人,不,身穿的是綴滿絲綢花朵的長袍。羽翼,然而是黑色的。扮成月亮的人身披銀白斗篷大搖大擺地分開人群。一大半女性賓客都扮成各類仙子和妖精,手背上都點綴綠葉的森林仙女頭戴鹿角,三個花仙手拉著手搖搖擺擺地晃過去,海妖裹著瑩瑩發光的鱗片紋斗篷抱怨夜晚太冷。一對快樂的地精橫衝直撞,以舞步畫出大廳的對角線。菲利克斯閃身迴避,側眸間,恍惚看到了淡金色的長發。
但那是吟遊詩人手中,三弦琴金色琴弦的幻影。
旋轉,旋轉,不斷旋轉。如花朵般舒展開的衣擺,越來越快的舞曲節拍。
菲利克斯感到暈眩。他愈著急,就越無法定神觀察經過眼前的賓客。
他找不到艾格尼絲。怎麼可能找得到?肯定找不到。他陷入恐慌,仿佛只要今晚不找到她,她就會永遠消失。
一個幽靈般的影子驟然從視野角落掠過。菲利克斯一個激靈,急忙回頭追尋。
月光般的銀白色斗篷,自肩頭垂下的羽翼裝飾。他的心重重蹦了一下,與他的步子一樣,輕快地朝著那個背影飛去。
菲利克斯拉住對方,從上方看到斗篷中垂到胸口的淺金色頭發。
「艾--」
語聲戛然而止。
頂著金髮的希爾達取下面具又戴回去,看向菲利克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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