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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伊恩的聲音比此前要近。
流沙暫時停止下陷。
她肩膀一顫,沒有抬頭。
伊恩的話語中沒有多餘的感情,甚至稱得上尖銳,卻反而令她感到平靜:「為什麼你那麼想要解開萊昂之死的謎團?話說到底,萊昂身亡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而你又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還是說,這只是你那詛咒一般的求知慾作祟?」
「不止那樣。和之前的詛咒事件一樣,我感覺有什麼不對勁……表面一盤散沙毫無頭緒,但實際上絕非偶然。毫無緣由地,我甚至覺得解開萊昂的死能夠讓我找出詛咒的真兇。」
「解開一切謎題之後,你又準備怎麼辦?」
艾格尼絲一怔,困惑地微笑。
伊恩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臉頰,拇指指腹擦過她的唇角,猶如要拭去她的笑弧:「你想要真相,可是你準備好了嗎?」
他棲身湊近,臉容落入暗影,雙目卻依舊熠熠生輝,艾格尼絲不禁吞咽了一下。
「亞倫他們真是把你保護得太好了,理查也是。一旦一頭扎進謎題里,你可以把事情想得非常透徹,卻唯獨漏算一點--」伊恩幾乎貼著她耳語,「明明一碰就會縮進殼裡,這種時候卻完全忘記要確保自己全身而退,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
他輕而易舉地封住她的退路,仿佛要將她按進布袋裡,從用力的指尖到微微扭曲的眉眼都透著怒意:
「比如現在,竟然孤身來見我,你是吃准了我不會對你動手?」
第041章 VII.
艾格尼絲有那麼片刻甚至忘了要掙扎。
她的帽子落地, 披紗尾端的金屬帽墜子撞出一聲脆響。
這場景似曾相識。
十餘年前的那個冬日,伊恩也是突然對她的無防備發怒,作勢要身體力行讓她後悔。
「就算是看望病人,連個侍女都不帶就進男性房間, 你是不是對我太放心了?」
那時伊恩的口氣像在開玩笑, 眼神卻幽冷。
艾格尼絲固然為落到耳後頸側的氣息感到窘迫, 卻沒有抵抗。這並非因為她完全信任他, 不如說恰恰相反。完全的放任自流是她最後最消極的自保手段。只要伊恩想要, 她可以把一切給他,除了向他索取同等回報的渴求之心。
這種態度在他人眼裡,只能稱作瘋狂的愚行;對他們而言, 卻是已定型的唯一可能。從走近彼此的瞬間開始,他們就在薄冰之上共舞, 於心領神會的沉默中謀求危險的平衡。即便冰面已然出現皸裂的徵兆, 他們也只能重複原地打轉的步伐:文雅愉快的調情、避而不談的正題、還有欲言又止的真心話。
他從來沒有對她用過「愛」這個詞眼。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愛他:
她「愛」的方式是日復一日地等待他終於決定拋棄她。
伊恩隱約察覺到,和他一樣, 艾格尼絲的心中飼養著一團黑影。他預感到它終有一日會毀滅他們之間的關系,區別只在於是先一口吞下她還是他。他停住, 不知名的恐懼與一瞬間的孤勇匯合,話出口他才順勢下定決心:「既然這樣, 要不要乾脆和我私奔?」
「可以啊, 」艾格尼絲即答之後, 滾燙著臉頰回味他的提案和自己的答案, 換了措辭再應一遍,「好啊。」
那時兩人各自鬆了一口氣。
--艾格尼絲為她所等待的終焉終於開始, 伊恩為他以為猜忌的折磨終於告一段落。
疑竇去而復返,伊恩為她過於輕巧的應承而不安, 反覆確認:「你是認真的?」
「嗯。」
「真的?」
艾格尼絲笑起來,仿佛在責怪他明知故問,佯作不耐煩:「你再問我可就反悔了。」
伊恩卻沒有與往常一樣,以調笑接住她拋來的戲弄,反而異常嚴肅地問:「你明白私奔意味著什麼嗎?」
「不管是我還是你,都會變得一無所有。」這麼說著,艾格尼絲微笑著別過臉,看向被結冰的窗戶。她的視線穿過冰花,看進環繞白鷹城呼嘯的皚皚寒冬,落進暴風雪的深處,那是每年無數迷路的旅人埋骨的荒原。
艾格尼絲對於北國的死亡有異常真實具體的想像。她躺在反覆結凍的雪層之上,任由雪花在睫毛上凍住;刺骨的寒冷逐漸消失,虛假的暖流充盈她的全身,帶她飄往永遠的樂園。
她對於「一無所有」有相似的幻想。
那時艾格尼絲還不知道,她的想像終究只是無害的想像,狡猾地刨去了痛苦,只留下以悲劇色彩美化過的動人內核。只需要外城臭水溝的一陣腥風,瘸腿女乞丐的一聲叫喚,她的想像就支離破碎。浮在死亡美夢中的旅人重重落地,摔進必須繼續匍匐前進、苟且偷生的現實。但她並非對想像的危險一無所覺。她知道有更醜陋的東西在平靜的雪原下蠢蠢欲動,她只是別開了視線。
「該死的,我好冷。」伊恩抱緊她,將她從荒原拉回小窗後的樸素房間。傷寒的熱度尚未褪去,他的兩頰燙而紅,一個勁往她衣服的毛領里蹭。艾格尼絲怕癢,噗嗤笑著要推開他,伊恩就黏得更緊,直到如願埋進她頸窩,才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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