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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從未表現出對家族的忠誠心,不如說,她對於海克瑟萊一族的動向這五年來完全漠不關心。如果不是家族對她而言比丈夫的看法更重要,那麼是久居高位讓她對繼承權產生迷戀,因而對他的提案充滿牴觸心嗎?可如果只是為了維護利益,艾格尼絲的態度應該更強硬一些,畢竟她也說了,只要他命令她那麼做,她無法拒絕。
理查試圖懷柔:「你也應該知道……即便有了繼承人,你依然會是布魯格斯的女主人,什麼都不會改變。」
艾格尼絲微笑著搖頭:「我知道,我也相信你,理查,但是與這無關。」
越是無法理解,理查就感到加倍的煩躁。萬事皆有源頭,他試圖從記憶中搜尋艾格尼絲異常的先兆。據喬安她們所言,似乎從錦標賽之後,她失眠就愈發嚴重,不靠藥劑就會整夜無法入夢。
錦標賽……理查不知為何感到一絲不安。
「我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艾格尼絲複述已經陳述過的立場,認錯一般地低下頭,「我保證,我會遵從你和亞倫協商後的決定。」
理查長長吐了口氣,頭疼地捂住額頭,第一次在妻子面前敗退:「今晚先睡吧。」頓了頓,他緩和語氣:「我不該在你睡前談正事的,又要失眠了吧?」
艾格尼絲苦笑著搖頭:「不,反正一樣要喝藥。」
喬安此前為艾格尼絲溫好的安神藥劑早已冷透了,艾格尼絲去拿藍色玻璃杯,觸手冰冷,縮回五指。理查見狀,揚聲命人將藥劑再加熱一次,又囑咐說:「這次喝完就睡吧。不,我還是看著你喝完再回房,免得你又坐著不喝。」
「那倒不用,我也該睡了。」
在這樣瑣碎的日常閒話中,兩人間的氣氛已經與往常別無二致,就好像剛才的對立不曾存在。但艾格尼絲和理查都清楚,彼此都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維持著「普通」的談笑。
艾格尼絲喝完藥後,兩人互道晚安,理查一如往常回自己的臥室過夜。
鑽進被窩,艾格尼絲等待著睡意降臨。藥效起得很慢,她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剛才與理查的對峙,確認自己沒有錯。
哪怕不去考慮亞倫的意願,選擇理查也只能維繫她一時的安穩生活,理查過世後,如果有繼承人會對她不利……
艾格尼絲的思緒停滯了一拍,驀地發現自己已踏足全然陌生的領域。成婚以來,她幾乎不考慮理查身故後的事。她故意不去想。這應當也是理查期許著她能站在他那邊的原因:雖然兩人的結合是純粹的政治婚姻,艾格尼絲在日常生活中卻從不帶著「總有一天等你死後我要如何如何」的態度,就仿佛理查鬚髮未白,如同他不會死去,像是這樣的日子會永遠繼續。
但理查在一天天地衰老,他已經比許多人活得要久,喪鐘隨時可能會敲響。理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點,艾格尼絲無法揣度他面對日益靠近的死亡的心緒,卻能諒解他的焦慮和急切,進而對丈夫稍感歉疚。
即便如此,艾格尼絲依然無法答應理查的請求。
這與亞倫、與海克瑟萊一族、乃至她的將來都無關。
正如理查為死的影子所追趕,她也被無法以理性闡釋的衝動鞭撻著。和睦的夫妻關係,乏味而珍貴的平淡生活,受人仰慕的光環,這些東西艾格尼絲都可以捨棄。唯有婚禮上那沾著聖水的荊棘所播撒下的祝福,還有科林西亞公爵合法、唯一的妻子以及繼承人這一身份,她要緊緊抓住,無可理喻也好,執拗也罷,她要沿著這條路走到最後。哪怕因此捨本逐末、空有名分也無妨。
如果不這麼做,那麼她在走到這一步的過程中所丟失的東西都失去了意義。
二十六年人生中唯一一次自己做出的重大決定,事到如今,她不能後悔,也不允許懊悔。
藥劑終於起效,艾格尼絲睡過去,立刻墮入熟悉的噩夢。
終於在透亮的晨光中醒來時,她不禁鬆了口氣,緩緩抱膝坐起身,睡眠不佳的後遺症令她頭暈目眩。
「夫人,您醒了?」喬安敲了敲門,等了片刻才走入房中。女主人今天起得比平日要晚不少,卻精神萎靡,喬安明顯地遲疑了一下。
艾格尼絲一邊用手指草草梳著發尾,一邊問:「怎麼了?」
「加布麗爾女士剛剛似乎有事想找您……」
艾格尼絲揉著微微發脹的太陽穴:「什麼事?」
「她只說等您起身之後再來拜訪。」
「我知道了。」艾格尼絲走過梳妝鏡時朝鏡中看,不覺用指腹擦了擦發青的下眼瞼。頓了片刻,她又吩咐:「今天晚些時候,等我從庇護所回來,讓藥劑師來一趟。」
簡似乎艾格尼絲的決定有微詞:「您臉色那麼差,今天還是不要出門了。」
「沒事,還不到那個地步。我和特蕾莎大人有約。」
簡和喬安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柔聲應道:「是。那麼我先替您洗漱更衣。」
艾格尼絲堪堪整裝完畢,加布麗爾就再次下樓造訪。艾格尼絲蒼白的臉色顯然令加布麗爾有所顧慮,她在臥室門前踟躕片刻,無措地咬咬下唇:「能借用您一點時間嗎?」
「今天是我去庇護所的日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與我同行,有什麼事也可以在路上說。」
加布麗爾瞥了一眼喬安和簡,怯生生地頷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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