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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露出長輩般慈和又有些惆悵的微笑:「您確實並不喜歡誇耀,但這兩年……這七年,一直看著您的人並不少。守軍並沒有背叛您,將主城拱手讓出,這已經說明了一切,不是麼?」
首席神官也許原本也並不認可她這從北境而來的新娘。但他現在也選擇留下,甚至將座下神殿變成最後的堡壘。
艾格尼絲想要道謝,但對方以眼神阻止她。
主君、封臣、神官是支撐阿雷西亞的三柱棟樑,各有各的義務與權利。對於應得的,沒人會道謝。
就在這時,海恩里希疾步走來:「艾格尼絲女士,再過沒多久天就要亮了,敵眾我寡,那之後情勢只會更加兇險,以防萬一,請您立刻帶人登上鐘樓避難。如果援軍有任何消息,我和羅伯茲會立刻派人向您傳信。」
艾格尼絲點了點頭。
神官特蕾莎手中提著月石燈,在前帶路。艾格尼絲跟上,伊恩提燈走在最後。
「您似乎遣走了身邊的所有女官和侍女。就連您的貼身侍女也不例外。」特蕾莎的語聲在螺旋向上的狹窄樓梯間迴蕩。
「我更希望她們能活下去。」
特蕾莎回眸看了一眼,視線似乎越過艾格尼絲的肩膀,在伊恩身上定了定。但她什麼都沒說。
走到一半,三人停下來稍作休息。在這裡,一抬頭就已經可以看見每日宣告祈禱時間的巨鍾。從昨晚開始,它就沒有再敲響過。已經不需要警鐘,也不需要提醒禱告。廝殺與祈禱毫無間斷,同時持續現在。
目的地在巨鍾之上的塔尖。
那是一間狹小的房間,平日裡只有敲鐘人會在歇息時暫時停留。因此只有一把木椅,一個水罐。窗洞很大,沒有玻璃,沒有護欄,往外跨一步便會從墜入黑夜。
「伊恩卿,如果下面事態有變,會有人通過精靈與您聯絡。」
伊恩點點頭。
特蕾莎走下兩級台階,停住腳步:「今晚可能就是最後一夜了,希望我還能和您見面。」
艾格尼絲笑了笑:「這麼多年……特蕾莎,謝謝你的照拂。」
對方也莞爾,腳步聲逐漸遠去。姝雌
在星辰恍若觸手可及的高處,地上的騷動便仿佛是另一個世界。而這裡只有黎明前的黑夜。時不時地,火箭像燒紅的流星掠過低空。
艾格尼絲靠牆緩緩坐下。伊恩看了一眼空置的椅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也在她身旁坐下,而後熄滅了燈火。
有很長一段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寒風一次次地穿過窗洞,這刺骨的冷意讓艾格尼絲仿佛回到故鄉。她的手動了動,在半途就觸碰到伊恩同樣伸過來尋找她的手。他的手比她的要溫暖一些。他緊緊地握住。
而後,伊恩突然問:
「如果神殿在援軍抵達之前失守,你打算怎麼辦?」
艾格尼絲沒立刻回答。她活動略微僵硬的另一隻手,穿進斗篷和外袍,從衣服里側的小口袋裡取出一樣東西。
水晶的亮光在黑暗中晃了一下。
「這是什麼?」伊恩眯起眼睛。他只看得清那仿佛是個小小的容器。
「毒|藥。從喬安的遺物中找到的。醫官說只要三滴就足夠致命,這些--」她輕輕搖晃,錐形小瓶子裡的液體撞上瓶壁,發出柔和的聲音,「足夠毒死一整支軍隊。」
伊恩沒有大驚失色,也沒有立刻從她那裡奪走這致命的小物件。他只是抓緊了與他相握的那隻手。
艾格尼絲將水晶瓶收回去,仰頭輕聲說:「如果我繼續活下去,各方面來說都沒有好處。守軍的犧牲會變得沒有意義,他們並不是為了主君投降才堅持到最後一刻。而殉國的主君對科林西亞、對亞倫,都會是個方便的籌碼。那樣的話,某種意義上,布魯格斯到最後也沒有淪陷。援軍總會到,他們不需要對多奇亞留情。復仇是個很好用的藉口。」
明明談論的是自己的死亡,她卻非常鎮定。
伊恩不知道艾格尼絲是在什麼時候、以怎樣的心情考慮好了這一切。
她在黑暗中尋找他的眼睛。
「我要向你提一個非常無理的請求,你可以拒絕。」
他笑了。
「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
沒有絲毫猶豫的答案:
「當然。」
猛烈得令她都驚訝的恐懼攥住了艾格尼絲的心房。
她不為自己的末路害怕,卻為要一起帶走伊恩的生命而驚惶。她想要獨占他到人生盡頭,但也希望他在她見不到的久遠未來里長壽多孫。
他感覺到她的顫抖。
「我第一次、第二次離開是為了活命,以便再次回到你身旁。第三次不一樣,我怎麼樣已經無所謂了,因為那樣對你更好,所以我再度離去。」伊恩的聲音里噙著笑意,也許正因為是這樣的時刻,談論的是這樣的話題,他才能夠向她完全敞開。她可以想象出他此刻臉上的神情,他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了一下:「但如果沒有可以回航的港灣,離去這件事一開始就失去了意義。」
「艾格尼絲,」他以吟誦詩篇的優美語調傾訴,「只要你還活著,我就沒法為你而死,但一同赴死是另一回事。這一次,也許我原本就是為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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