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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亞倫。」
艾格尼絲此前極少以這般諷刺的口氣議論他人,理查不禁一怔。仿佛為了無視這句評語,理查逕自問道:「你要說的事是……」
「關於那個人……你的兒子。」艾格尼絲拆開盤發,梳理髮絲的動作略停頓,微微別過臉。妻子的語調恢復了正常,一如既往地輕柔遲緩,不知該說是措辭謹慎還是缺乏自信;但不知怎麼,理查竟然因無法看到妻子的表情感到不安。即便往梳妝鏡中窺視,他也只見到一瀑細長的金髮。
「你準備什麼時候安排我和他見面?」
「詛咒的風波剛過,不適合讓他立刻現身。所以等仲夏慶典過後再讓他來布魯格斯也不遲。」
艾格尼絲依然沒有回頭,一下下梳著髮絲的動作令理查莫名心驚,仿佛她手裡拿著的並非象牙梳子裡隨時可能脫出一柄匕首。他都為自己的荒謬臆想一驚。但理查隨即開解自己:艾格尼絲自從醒來之後,的確有些異常。雖然說不上到底哪裡變了,但妻子確確實實不再是那個溫順、懈怠、對外界缺乏興趣的妻子了。
仿佛在應和他的疑慮,艾格尼絲驀地問道:「也就是說,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理查一噎,含混道:「算是吧。」
艾格尼絲沒有追問。有那麼一瞬,理查以為她又恢復為素來體貼他心情的模樣了。但她回眸微笑的神色,無端令理查感到心虛。
「我想說的事其實和加布麗爾有關,」艾格尼絲起身,坐到理查身側,「最近我聽到了一些傳聞……說你想要讓她嫁給那個人。」
「不過是個傳聞。」
「如果真的只是傳聞就好,加布麗爾似乎非常不樂意。」
妻子有些孩子氣的著眼點令理查再次安心下來。他按住她的手背,溫言道:「即便我再疼愛她,她也不該指望能在婚事上隨心所欲,不是嗎?」
艾格尼絲的微笑如同水中化開的墨滴,輪廓漸漸變得曖昧,透明轉為混沌。
他猛然完全讀不懂她在想什麼了。
她注視他須臾,忽而輕柔卻堅定地將手從他掌中抽了出去。
這一刻,理查務必清晰地感覺到,一扇門對他關上了,而且很可能是永遠。
「如果是那樣,那她也太可憐了。」艾格尼絲似乎只是隨口一說,語畢便走到床側拉開被褥,似乎準備入睡,偏頭想了想,又補充,「當然,你是她的監護人。」
這句話像是讓步,艾格尼絲將手抽走時的錯愕與某種更為複雜的情緒卻滯留理查心頭。他懷疑艾格尼絲之所以突然這樣關心加布麗爾,其實是在那無依無靠的孤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理查清楚對大部分妙齡少女而言,嫁給自己這樣的年長之人缺乏吸引力。但艾格尼絲給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對他人絕對的服從,以至於從那之後,他甚至沒想過她其實可能對她那時的監護人所做出的決定懷有微詞。
理查最終還是咽下了疑問,淡淡道:「如果你認可,他就是科林西亞未來的繼承人,妻子也定然是你的族親。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加布麗爾是否樂意。」
「也是,」艾格尼絲靠在床頭,「今晚你……」
「已經沒事了,我就回去了。如果睡不著別忘了喝藥。」
當理查走到門邊時,艾格尼絲忽然叫住他:
「明天我打算起來晨禱,能不能叫上我?」
這是成婚五年來她第一次主動提出與理查共同在清晨前往小聖堂祈禱。
理查快速收斂愕然的神情:「當然。」
婚姻是各自懷抱不敞開的門扉、並且對於眼前彼此鎖住秘密的門視而不見。看著丈夫不太自在地應和,艾格尼絲首次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她與這個男人是夫婦。
不需要等仲夏慶典真的到來,他們的假面舞會已經拉開帷幕。
第025章 III.
III. Some love too little, some too long
數場雨後,科林西亞的土地甩脫了凋萎的春之花冠,驟然入夏。
白日漸長,城外的低洼田野遍是密仄的新綠, 今年看來能有個好收成。磨坊水車與一座座的小城堡點綴著綿延的田地和草場, 豐茂優美的田園風光環抱著主城布魯格斯, 一路綿延至海岸。布魯格斯港口與丘陵頂的堡壘兩相遙望, 平靜深邃的水灣中擠滿了順風而來的大小帆船, 每天都有水手因或大或小的爭執鬥毆掉落棧橋。
距離仲夏正日還有數天,節慶的氣氛卻已順著悠悠海風吹遍了布魯格斯的每個角落。
詛咒事件後續對主城的一番肅清過後,不論是堡壘中的士兵還是外城的漁夫都迫切需要一個由頭放聲大笑、痛飲美酒。
對於無需擔憂明日是否吃得到麵包的那一部分布魯格斯居民而言, 仲夏這個字眼還有另一層意義:每年統治科林西亞的領主大人都會敞開主城堡壘的大門,歡迎任何戴著面具的人參加仲夏夜舞會。購置足以讓衛兵放行的面具與服裝固然是不小的一筆開支, 但仲夏的假面舞會依然是市民們參與貴族社交界為數不多的機會。而敢於放蒙面的賓客進入腹地的勇氣, 也是歷代科林西亞公爵對領國強大自信的象徽。
至於在面具遮掩之下傳出的風流韻事,更是經年累月地疊加, 成了酒館和街頭吟遊詩人們手里的最佳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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