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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能再問您一個問題嗎?」他這麼說著,不禁攏緊了斗篷前襟。
「這要取決於是什麼樣的問題。」
「如果您一直知道國王陛下對您的心意,甚至大致揣測出了內情,那麼您為什麼要佯裝不知?」
蘇珊娜微笑著將一縷金色捲髮別到耳後,順勢略微垂頭,神情再次變得柔和。她轉而側眸看向伊恩,帶著一點幾近憐愛的嘲諷:「那樣的話,即便時機尚未成熟,他也會覺得自己不得不行動起來。所謂男人的自尊,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伊恩總覺得這話並不只在說奧古斯特。他只想立刻離開這裡:「我受教了。那麼……容我告辭。」
蘇珊娜以微妙的神情欣賞著他的狼狽模樣,淡淡說:「那麼,希望我們有朝一日,還能活著見面。」
伊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重重看守之下的王后住處的。
他在深夜的紅堡中遊蕩了一陣,猛地被跟在身後的足音驚醒,駭然停步,而後發現那是自己的腳步聲。
「呼……」伊恩往轉角的陰影中一靠,順著牆坐倒在地,單手撐住額角,試圖調勻呼吸平復心緒。但堵在胸口的那團火只燒得更旺,他不由自主向內蜷縮,想要用身體壓滅它,卻反而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紊亂的心跳。
蘇珊娜又誘導他了嗎?
不,沒有。在向蘇珊娜稟報在小聖堂的見聞之前,他就已經心煩意亂。
然而奧古斯特的那番自白,還有蘇珊娜那抹舉重若輕的微笑確確實實地刺痛了伊恩。她對奧古斯特的心意早已知曉、卻決意佯作不知,那是何等的決然和柔情!
是嫉妒,是妒忌,卻也兩者皆非。
伊恩不明白為何蘇珊娜會對奧古斯特鍾情。那樣理所當然地俯視他人、來自雪之國的王后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東西?伊恩並非無法理解奧古斯特,不如說,正因為他能夠對奧古斯特的處境共情,才愈發惱火。為什麼國王等同無能的隱忍竟可以被視作美談?就因為他是國王,所以只要有苦衷,他就可以得到原諒還有更多?
這並不是看到了自己本可以擁有的美好事物而生出的醜惡感情。至少那樣更純粹。寄宿在他人掌心的星辰炫目得令人幾欲落淚,但那不屬於他,只會照出他足下的泥沼有多寂寥。與他無關的動人故事是傳奇,遙遠,觸不可及。伊恩甚至無法妄想取而代之,哪怕是想像,他都無法將自己與傳奇中的主人公擺在相同位置。那願望比鏡中的身影、溪水中的月光還要虛幻。
他還不至於看不明白,奧古斯特與蘇珊娜擁有某樣決定性的東西:
哪怕不交換隻言片語,即便心意未通,他們依然對彼此絕對信任。
而揪住他胸口、令他方寸大亂的,是艾格尼絲對同一個俗套故事的反應。
伊恩起身,扶著牆面漫無目的地前行。他被自己得出的結論割傷,從疼痛中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這場突如其來的情感暴風的源頭。
公爵夫婦抵達紅堡的時候,伊恩在場。他戴著那枚戒指,混在迎接的人群中。艾格尼絲從馬車中鑽出來。那一瞬間,伊恩幾乎以為她看到他了。但她當然沒有,她從他面前一無所覺地走過去。艾格尼絲身裹厚厚冬裝的樣子與記憶中的樣貌重疊,但她又確實判若兩人。數月不見,她消瘦不少,卻不憔悴,打量新環境時,眼睛裡含著在追索著什麼的異樣神采。
伊恩思索片刻才反應過來,艾格尼絲的最大改變在於她審視身周世界的神態。她以前總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她眼裡不僅有此刻,更有浮在此時此刻之上的層層回憶。那不論何時何地,都懶洋洋的抽離姿態是她的迷人之處。但現在,艾格尼絲不再凝望他人臉龐後的虛空,而是好好地審視面前的每個人。
這麼一來,她的眼神便變得與亞倫十分相似。
伊恩不禁疑心存在於艾格尼絲記憶中的那部分自己,從她的身上永久地剝落了。
這個念頭令他無法靠近艾格尼絲。他故意玩忽職守離開了。第二天,直到喬安口供的流言傳開,他才再次開始遠遠地監視王后居所附近的動向。艾格尼絲一直陪伴在蘇珊娜身側。整日的戲劇性|事件結束之後,艾格尼絲被陌生女官們簇擁著前往新住處。那個時候,伊恩從後看到的背影,依舊筆挺。
小聖堂中並沒有放置什麼防禦用的魔法陣,艾格尼絲身邊也的確缺乏護衛,伊恩便正大光明地一路走到神壇邊的廊柱下。他看著艾格尼絲獨自在小聖堂的神壇前跪下,清楚捕捉到她臉上迷茫的掙扎之色。
他不記得艾格尼絲是個虔誠的信徒。能讓她苦惱到神像前尋求答案,想必是在他無法窺探的牆壁之後,姐妹之間交流了什麼搖撼艾格尼絲心神的話語。
當艾格尼絲抬頭看神像,她的眼裡再次起霧。
伊恩不得不別開視線。
而後,奧古斯特開始隔著屏風傾訴。伊恩便也在一旁傾聽了國王的獨白。奧古斯特有多卑怯,艾格尼絲便有多少理由可以拒絕他最後的請求。她固然不擅長拒絕,但隨便推諉還是做得到的。可她竟然答應幫助他和蘇珊娜,即便那未必會幫助她在與理查的拉鋸中多獲得一點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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