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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靈犀更沉默了。
「這世上還真就有人這麼閒。」英婸回過頭,她不像是祝靈犀那樣難堪,反倒有種坦然,「我們上清宗獨有的苦修士——不用任何法寶、丹藥,拒絕一切妖獸材料製成的用具,平生致力於改進各類遺方,畢生追求就是讓修行不再需要建立於妖獸的血肉之上。」
修為仍然不免建立在妖獸的血肉上,並且不知道宰過多少妖獸的申少揚默默地閉了嘴。
他也像是富泱和戚楓那樣,學會了左顧右盼,好似剛才什麼也沒聽到一般,看來看去,忽然問,「咦,檀瀲前輩去哪裡了?」
鶴車的迴廊後,繁複的樓梯間,硬底雲靴踏著木階梯,一步一步向頂樓走去。
轉過二樓的茶室,走過三樓的憩室,她踏上被重重陣法和符籙鎮守的頂樓,慢慢地走到盡頭,佇立。
巨大的方石靜靜地擺在那裡,玄色的厚絨布上遍布符籙,蓋在方石之上,掩得嚴嚴實實。
她知道,在帷幕之後,藏著她等了一千年的那個人。
第88章 明鏡台(十五)
上清宗家大業大, 在保存奇珍異寶上自有一套完備的方法,忘川石質地脆弱,極易被靈氣波動損毀, 無法用尋常符籙封存,於是為了保護忘川石, 特意用材質特殊的帷幕蓋在忘川石上,將符陣繪在帷幕之上。
有符陣運轉, 一層帷幕便如銅牆鐵壁,既能隔絕符陣運轉所帶起的靈氣,又能保護帷幕里的忘川石。
唯獨有一點不妙, 防得住靈潮洶湧、防得住坎坷意外, 卻防不住有心人。
只要輕輕地一抬手,都不用使上多少力,就連毫無靈氣的凡人也能輕而易舉地將這帷幕揭開。
那些精密繁複的符陣,能擋得住瀚海沉浮,卻在人心一念間形同虛設。
上清宗一向如此。
曲硯濃抬起手, 指尖輕輕搭在厚重的帷幕上,如撥動春半的柳絮,卻凝在那裡,久久未動,像是在等誰。
纖細堅冷的觸手從她指間蜿蜒而生, 攀著她的手背一路向上,如同虬枝般, 將她的半隻手都包裹在其中。
乍一看, 幽黑的觸手密密地覆蓋她的手, 莫名弔詭,讓人輕易便聯想到那些古老而恐怖的傳說。
曲硯濃指尖微微用力, 將帷幕的一角攥緊,任由那幽黑觸手交錯,在她掌心寫下荒疏語句。
「別看。」
他說,別看。
曲硯濃垂眸望向她的掌心,堅冷幽黑的觸手泛著淡淡的光澤,有著逾越金鐵的冷凝,透過這冰冷的觸手,望不見背後那個人殘留的溫存。
「為什麼?」她單刀直入。
觸手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連風都能將它帶起,這堅逾金鐵的質地也無用,可到落筆,又有錚然,「我怕你會後悔。」
曲硯濃既明白他,又不明白他。
怎麼情到濃時生死相隨,過盡千帆以後,卻又收了最後一帆,佇立在渡口之外,遙遙悵望起來了呢?
若是她,哪管什麼朝生暮死、芸芸眾生,有一分愛恨也要燒盡,還不到生關死劫前就已如飛蛾撲火了。
「我又有什麼好後悔的?」她問,語氣淡淡的,像一捧一觸即化的雪。
觸手纏繞著她的掌心,冷冰冰的,「也許等你真的看清我的模樣,就會後悔為什麼要站到這尊忘川石前。」
曲硯濃漫無邊際地浮想,隨口問,「為什麼?難道你長得很丑,不敢讓我看見嗎?」
其實都是瞎話,她最清楚衛朝榮究竟長什麼樣,哪怕千年彈指如飛沙,她也半點不會忘。
幽黑觸手在她的掌心微微用了點力,很平靜,「也許是吧。」
曲硯濃的手倏然停頓。
其實這樣的話他們從前也說過很多回,其實她對他的興趣最初也來自容貌,在漫長的歡愛纏綿里,她也說過無數次她只是見色起意……
可他要是改換了模樣,變了容顏,她其實也不會翻臉無情。
那樣漫長的歲月,她用冷冰冰的戲謔包裹內心的惶惑和真情,有多少她不自知的怯懦主宰了歸路,帶他與她兩處飄萍,掙扎隨流水,越行越遠。
「我不在乎。」她脫口而出是決然,連自己也一怔,「不管你長成什麼樣子,我都不在乎。」
如果讓一千年前的曲硯濃聽見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一定以為一千年後的自己是瘋了。她一路奔奔忙忙追逐朝夕歡愉,到最後居然說「不管你長什麼樣我都不在乎」?
那這精挑細選、誰也看不上的脾氣,難道都是她自己裝出來的?
她又怎麼會為了一份消遣般的喜歡,做到這種地步?
曲硯濃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不缺旁人的追逐和追捧,也不缺任何人的愛慕,願意為她而死的人如過江之鯽,少了一個,轉眼便能補上一個,尋常人也許會因為他人奮不顧身的愛慕而感動至深,她怎麼會?
可在漫長的詰問里,她早已不去想了,沒有必要。
「無論你是什麼模樣,在我心裡都是一樣的。」曲硯濃慢慢地說。
就算衛朝榮變成魔後形容詭譎,在她心裡也還是很多年前的沉逸刀修,輕易便能撥動她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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