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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工事需要撥銀,跟朝廷支銀子,這還是阿勒教給尤副將的法子,橫豎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兒,憑什麼要從三山軍軍費里扣,沒想到朝廷在這裡卡了一手,給一半,留一半。
萬壑松聽著話,手裡還在擺弄白糍團,那手指頭玉似的白,指甲圓潤乾淨,擺弄了幾下,就在白糍團上掐出一枚枚丸子,擱在素淨的綢布上,那小糍團又彈又軟,微微黏,稍稍碰一碰就要陷下去,他做起這些事十分專注,不像呼風喚雨的幕後黑手,像個常常洗手作羹湯的丈夫。
「戶部考慮到東主道修築時日長久,這筆銀子數額大,兩位侍郎拿不定主意,請尚書定奪,便定了個每半年撥銀的章程,此事也算合了兩部的規矩。」
說白了,拿捏北境王的軟刀子嘛。
龍可羨忽然不高興,拿起奏摺,往爐子裡一扔,那銀絲炭上的菸灰「垮拉」揚起來,頁面邊角霎時被褐色火圈吞噬,萬壑松側身躲了,這人也是怪得很,沒有絲毫脾氣似的,語氣柔軟道。
「不高興了連奏章也敢扔,北境王脾氣很差,只是這銀子雖少,這般棄了豈不是可惜。」
「誰說不要,」龍可羨咕噥,「不要白不要,不可以虧的,我很窮。」
戶部撥銀子不痛快,她也能在之後還以顏色,當誰好欺負麼,無非是剛擬好的預算再改改就是了。
萬壑松一愣,隨即莞爾:「少君是真性情。」
他用兩根紅松枝串了白糍團,懸在炭火上空:「要見少君一面不容易,若是特意送這消息給你添堵,那便太不識趣了些。」
意識到這話還有後半句,龍可羨耐心道:「請直說。」
萬壑松翻轉著白糍團:「年關過後,城北要修座靈閣,此事我截了下來,餘下的銀子正好填峽灣的缺口。」
送錢!
龍可羨頓時坐正了:「需要我做什麼?」
萬壑松略帶疑惑,看她一眼:「不必。」
北境只是為戰事所累,拖垮了民生,正處於恢復生機的關鍵期,簡言之,窮,但一身本事。
龍可羨挨個道來,「坎西城需要操練巡衛兵嗎?萬家需要軍械嗎?嗯……或者說,你要我下放海域巡邏之權嗎?都可以商量。」
萬壑松唇邊浮起笑,很淺:「都不必。」
「靈閣,不過修來供人玩樂罷了,這有什麼意思,」在龍可羨開口之前,他轉身拿了只青花小瓷瓶,「況且,這筆銀子不是給了少君,只是替少君墊過這兩年,兩年後,工部批覆戶部蓋章,為這項工事批下來的銀子,還得回到坎西城的帳面上。」
不是送錢,是萬壑松取坎西城的銀子為她墊付。
這事兒看起來坎西城沒有損失,但萬壑松本不需要這般做,坎西城和北境沒有深交,隔岸觀火,看北境和朝廷鬥法才是明哲保身之舉,為什麼要蹚這趟渾水?
龍可羨臉上藏不住事兒,她直勾勾看著萬壑松,萬壑松這就明白了,補了句:「峽灣事關民生大計,我沒臉讓少君墊這筆銀子。」
敢情是個真君子。龍可羨沒推辭,應了,當場提筆寫了張契書,戳上隨身小印給他。
萬壑松轉著兩根紅松枝,心思都在吃食上,兩顆白糍團表面微焦,有些許香味兒逸出來,他頂開瓷瓶口,淋了些蜜在上頭,遞給龍可羨一隻:「少君嘗嘗。」
考慮到他煮茶的功夫,龍可羨接了過來,轉著細枝條,小聲說,「你先吃……」
萬壑松不語,咬下一口,輕輕一聲「咔」,唇齒間跟著逸出了熱霧。
龍可羨咕嚕一口津液,跟著咬了下去。糍團表皮焦脆,裡邊兒彈軟黏牙,蜜糖淋得正正好,帶出了糯米本身的清甜味兒,兩口吞下去,龍可羨怔住了,把那紅松枝翻來覆去地瞧。怎麼這般不經吃!
她悄悄抬眼,去瞄萬壑松,他含笑道:「可還合胃口?」
龍可羨點了一下腦袋,矜持地說:「十分合胃口。」半刻鐘後,兩人腳邊落了滿地紅松枝。
龍可羨揉著肚子出神兒,耳邊潺潺地泄著水聲,萬壑松拎著只陶罐進來,站在長案前,抓了兩把焙乾的葉子,註上水煮開放涼。
他動作嫻熟,行止斯文雅致,站在那兒,就是道令人心曠神怡的景兒。
萬六這人,一看便是打小沒讓長輩操過心的,有主見,有能耐,夠風度,可能還有點兒諧趣。
和阿勒像,又有些差別。
不加掩飾的欲/望和攻擊性,構成了阿勒的生命力,他是寧願負盡天下人,也不能讓天下人負我的性子。
而萬壑松相反,他是能坦然接受天下人負我,而我仍舊看此身如琉璃的菩薩性子。
一個興風作浪,一個春風化雨。
龍可羨撐著手掌,忽然說:「你有個女兒。」
怪不得,做起這些事如此順手。
「小女將將滿十歲,」萬壑松知道她想哪兒去了,搖了搖頭,「不過小女心裡邊擱著家國天下,向來是不喜玩樂的。」
龍可羨震驚道:「她才這般小。」
可能是出於保護,或是出於避諱,萬壑松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族門裡養出來的孩子,要比尋常人家長得快些,少君兒時也是如此。我們站在父輩的榮光下,既享利益,便得割捨些其他的。」
少君兒時也是如此。龍可羨若有所思,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好歹她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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