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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津池不大,坐落在王都東南角,早年間是走海人的棲骸地。
池邊有座爬滿綠蕪的圓拱門,裡邊古木蒼蒼,周遭靜幽幽的,滿肺里都是草葉香氣,腳下的石階交錯著深淺灰影,偶爾漏下點日光,就跳在龍可羨的鼻樑上。
她輕聲說:「好像被吞進來了。」
阿勒學著她,壓低聲音:「是啊,小女郎皮香肉嫩,最好下口。」
龍可羨悶頭往他腰間戳了一拳。
明勖在涼亭里來回踱步,時不時抬頭,直到那青綠間吐出道人影,眼睛霎時就亮起來了,而後又覺禮數不妥,將那驚與喜皆收進眼底,只留耳下半道紅,緩步下階,莊莊重重地喚了聲。
「哥舒公子,二妹妹。」
龍可羨看他一身明黃常服,才想起明勖已經得承天道,冠上九旒冕,成了主國之尊,不曉得要如何稱呼:「明,明勖?」
連名帶姓,喚得這麼親熱做什麼。
阿勒不輕不重地說了句:「皇上。」
龍可羨跟著改:「皇上。」
明勖忙道:「今日是私宴,無君無王,只是故交好友賞臉,借著這飛鷗來朝的景兒敘敘舊罷了。」
說完請二人落座。
龍可羨的眼神還在追著明勖,像是對著記憶在回想那個常常面紅的少年,直到阿勒故作無意地往前跨了一階:「眼珠子掉下來了龍可羨。」
她下意識摸摸眼睛,停頓瞬間,又一拳戳過去。
阿勒側身躲了,笑起來。
明勖正喚侍女斟茶,目光透過阿勒看向龍可羨。
她長高了,神態卻沒有變,要緊的是那雙琉璃珠子似的眼睛,壓根兒沒長大似的,無遮無攔地擱著所有情緒,直勾勾看過來,分明只是好奇的打量,卻令得明勖招架不住,先錯開了目光。
「許久不見二妹妹,年頭遣人送的及笄禮,你可還喜歡嗎?」
及笄禮。龍可羨沒收著明勖的及笄禮,臉上浮出迷茫。
阿勒聲音很定:「事多,忘了。」
明勖微露憾色,復又揚起笑:「不要緊,明日我便遣人送往驛館。」
禮尚往來,龍可羨明白這個道理,她豪橫地說:「我也送你……送你一隻金鷗。」
這就送上了。
阿勒閒閒地把著杯盞。
金鷗。這幾年攢了幾筐金珠啊,給他買盞花燈盡挑些便宜貨色,轉頭要給別人送金鷗。養了七年,養出個小白眼狼。
明勖眼睛亮了亮,只是他生性靦腆,禮數教會他含蓄,於是推辭道:「怎麼好讓二妹妹破費。」
阿勒擱下杯子,龍可羨沿著輕微磕聲看過去,正見到飛鷗列成扇形,成群地掠過池面,攪得滿池碎金,登時忘記了要回什麼。
阿勒接過話頭:「如何稱得上破費,做哥哥的,替妹妹回個禮也是該當。」一下子把話里那點兒微妙的氣氛瓦解稀碎,摘掉龍可羨,回到了正常往來範疇,阿勒一點兒也不覺得煞風景,盡挑正事說:「昨日已收到了市舶司初擬的回稅草案,皇上日理萬機,還要抽空批紅,真是辛勞。」
昨日?
龍可羨昨日在船樓上分明聽見了明勖的聲音,但她沒有挑破。
明勖有群臣輔佐,那都是群老能成精的聰明人,儘管靦腆軟弱,耳濡目染下也有天子風度,他穩聲回答:「回稅一事年年都要更改,事關國之重本,不敢輕忽。」
龍可羨轉動著眼珠子,把明勖看了又看,明勖不知不覺地掌心發潮,他面對阿勒時尚且能穩住,但龍可羨直白疑惑的目光令他有種被戳穿的羞恥,直到飛鷗散盡,那黏糊糊的感覺還留在掌心。
龍可羨和阿勒踏著夕光回驛館。
她很是不解,一個勁兒扯阿勒衣袖:「我昨日……分明在船樓里聽見明勖的聲音。」
「當真?」阿勒佯裝詫異。
「當真!」龍可羨舉起手保證,「他是不是,是不是扯謊了?」
「你且自辨,我不好在人後言其是非的。」阿勒語氣平淡,唇角若有似無地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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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嘈切地落了陣急雨,衝散了馬車碾過的痕跡。
阿勒帶著龍可羨,進到城郊一座宅子,主人是位略顯清瘦的中年男子,他等在門外,把姿態擺得低,甚至親自撐著傘,引二人入內。
「瞿當家這宅子講究,」阿勒隨口稱讚,「這雨竹……是墨縣移栽來的吧,別地兒見不著。」
瞿宿是個糧商,手底下三間商行,這人精明得很,慣會投人所好,笑道:「在下平日裡沒什麼喜好,就愛折騰些花花草草,龍公子見笑。」
阿勒掩了名姓,假以糧商的名頭,借掮客與這真糧商牽上了線。
落座後,侍女掛起了紗簾,吹掉兩盞燭火,名伶抱琴垂首撥弦,香衣柔鬢的姑娘漸次入內。
薰風拂著,軟意催著,聲色場裡浮於曖昧的把戲讓龍可羨看呆了眼。
阿勒扭過她的腦袋,塞過去一把勺子,笑了笑,說:「瞿當家好雅興,我是個粗人,賞不來這靡靡之音。」
瞿宿看了眼龍可羨,心領神會道:「是在下唐突。」於是起身,親自給斟了酒,二人碰過幾杯,才切入正題。
「前幾年,太上皇在位時,就有廣種船木的消息漏出來,只是並未形成政令推行,傳過一陣兒,也就消停了,直到去年,開始令一州二十四縣廣種鐵力樹,那鐵力樹生長期短,受氣候土壤地形影響也小,哪兒都能種,行情還好,這一時之間,改耕為林的農戶就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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