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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船隻靠岸補給時,他能在千里鏡里看到龍可羨。
龍可羨很好找, 阿勒一眼便看到了。
她蹲在船舷上,被巨輪疊帆襯得很小, 乖是乖的, 出發前交代她的手套戴了, 麂皮小靴穿了,毛兜帽戴了, 就是看著相當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某一處, 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船靠岸的時間很短,大伙兒都輪著下船,便是不能走遠,踩踩實地也是好的, 但龍可羨不。
她白日蹲船舷,夜裡靠舷窗邊。
船上的人都不明白。
只是怕她人還沒到北境, 腦子先凍壞了,這般冷的天,不緊閉門窗窩在裡邊,偏偏要大口大口喝冷風。
海嘛。有什麼好看的?那浪潮千篇一律,海風鹹濕清冷,究竟有什麼值當一個小姑娘日日看,夜夜看?
這種怪異的行為在船上很扎眼,在枯燥的行程里,很快便發酵出了閒言碎語。
有人說,「那孩子是個傻的,」
有人說,「那孩子行止怪異,我就沒聽她開過口,」
有人說,「晌午的日頭這樣大,那孩子還穿得熊似的厚,熱得滿頭滿臉汗都不曉得脫,我好心讓她脫了,你猜怎麼著,小丫頭瞪我!」
龍可羨耳朵靈,她都聽到了,這就更孤僻了,一句話都不肯再說。
而阿勒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不是在看海,不是要吹風。
她在等,等一張九疊船帆從海天盡頭升起,等那條繪了美人的海寇船殺上前來,等船上下來個青年,把她一牽,領著她逍逍遙遙歸家去。
她只是在盼一個人。
阿勒頭一回覺得,千里鏡上那兩枚薄薄的玻璃片很是可惡,它只是在視覺上單方面地拉近了距離,卻沒法把他帶到她身邊。
一個月零三日。
北上的日子裡,阿勒擅自把龍可羨裝進了兩枚玻璃片中,繼而揣在心口裡,鼻子酸得像會塌掉。
***
北境的冬日很長,軍營就設在山腳,那高聳連綿的山稜覆著雪頂,自上而下地俯瞰軍營,人一仰頭,眼裡甚至裝不下那樣磅礴的雪影山勢,只覺得沉沉冷冷的,壓得眼睫都抬不起來。
阿勒蓄起了鬍子,罩起了裘衣,花了不少心思,方才摸進了安置傷兵的二營。
在這裡要見龍可羨一面很難。
北境極度排外,尤其是在戰時,進出篩人的程序繁瑣又嚴格,尤其敵視南域。
幾十年前,南域那些閒出蛋的梟首還曾試圖混進北境尋礦脈,兩邊真刀真槍打了幾回,幾十年後,就在這兒給阿勒添了幾重阻礙。
阿勒攏共帶了千餘心腹,把所有能用得上的關係都用了,扮成各種百姓官吏,塞在各種隊伍里,最終順利進到北境的只有七個。
他要靠著僅剩的七個人,在這片陌生且戰火紛飛的地域紮下根來,若是能滲透進去,那自然好,若滲透不進去,也要把外邊的人手逐個帶進來,必要時候,這就是龍可羨的後手。
小崽傻,真當他能做個甩手掌柜。
想是想過的,但撂不下她,光是想一想就很要命。
***
到北境之後,龍可羨被帶往龍宅小住,阿勒初來乍到,還在軍營里小心地粉飾來意,消息來得慢,待他知道這事兒,已經是第二日的黃昏。
日沉西山,天邊是幽淡的麻灰色,營地里點起了火台,傷兵往來不絕,哀嚎著呼喊著,大伙兒都忙得焦頭爛額,阿勒提著一桿戥子,思量片刻,悄悄避開巡衛出了軍營。
入夜之後風也大,雪裡夾著黃沙,撲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阿勒沒有馬,走到龍宅時,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他翻過幾道高牆,來來回回尋過幾遍,才在一間花廳裡邊找到龍可羨。
她身邊圍著一群婦人,神情看起來十分驚恐。
「我是你嬸子,小時候便見過你的,那時啊,你娘把你生下來便不管養。喔唷,那么小的孩子,就放在族地里不聞不問,還是嬸子管了你幾年飯,要記得嬸子的好,知道了嗎?」
龍可羨遲疑地點了個頭:「你養了只狗。」
「是了!」那豐腴婦人立刻轉頭,對著其餘親眷炫耀似的說,「我就說嘛,若沒有這滴水之恩,哪裡有後來的阿羨,我們阿羨是乖孩子,不會忘的!」
其餘婦人們笑著附和,那笑意有點牽強,有點干,惶惶不定的樣子。
龍可羨卻擰著眉毛,說:「可是你讓我與狗比誰跑得快,比誰跳得高,比贏了便給我兩塊窩頭,比輸了便只能喝冷水,你還讓我汪汪叫。」
那年龍氏尚是鼎盛時期,嬸子們整日無事便摸葉子牌玩兒,要麼就養些小貓小狗。龍可羨還小,不會講話,卻要在管家的嬸子們手裡討飯吃,她見貓狗都惹人愛,便以為是吃得少的緣故。而自己雖然沒有尾巴搖,可只要乖乖的,每回只吃一兩口,或許就不至於餓肚子了。
要不是不會講話,她真就傻愣愣地為兩口餿窩頭叫了。
這話一出,那婦人臉上霎時僵了,像一尊泛黃的瓷,在強光下顯露出裂痕來,支吾地不敢開口。
龍可羨一把拂開她的手:「我不喜歡你。」
屋裡嘰嘰喳喳地熱鬧,阿勒就摸黑掩在廊柱後邊,只能遙遙地看。小崽耳朵靈,離得近了難保不被她聽出來,他伸指撩開枯草藤,就著門前燈籠看進去,不知裡邊在談論什麼,那婦人們突然一窩蜂地湧上去,把龍可羨團團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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