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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壓根沒有此等意思, 他默了默:「我是說, 其中或許有詐, 你別是被涮了。」
「不會。」
答得太快,不帶遲疑。可以看出龍可羨對這檔差事具有不合身份的服從性, 甚至,對封殊也有種超乎尋常的信任, 這顯而易見地影響了她對事的思考方向。
龍可羨寧可認為三山軍精銳經過先遣船重重摸排,找到的地方是錯的,也不會覺得封殊藉此事給她設套。
風搖著樹影,罩著阿勒肩身, 暗潮順著他胸口流淌,沖刷著他一點點搭起的安全堡壘。
少君身份特殊。在初掌三山軍時, 年齡、資歷、容貌、性別,乃至那慢吞吞的話音,這些在門戶家宅間絕挑不出錯的特點,都成為了她執掌三山軍的阻礙。
戰場不會給她時間和部下慢慢磨合。
少君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讓所有部下信服,她披起銀甲,罩上鱗面,提起彎刀,將原本的龍可羨遮得一絲不漏。
她沒有做錯,無與倫比的戰力、天生的戰爭嗅覺,兩者迅速撐起了她掌軍的威嚴,在幾次小規模刺襲戰里,形成了一個強悍固執、說一不二的剛硬形象。
這套作派相當好用,她沿用至今。
所以,很難相信竟有那麼一個人,讓她付出近乎盲目的信任,為此不惜否定自己。
憑什麼相信封殊呢?就為那一聲老師?他算哪門子的老師。
唇邊泛起冷笑,阿勒剛要開口,房門兩輕兩重被叩響,這是三山軍的規矩,龍可羨轉身道,「進。」
探頭進來的卻是石述玉。
「兩個消息,」石述玉形容狼狽,是摸黑走屋檐來的,他伸出一根指頭,「 其一,兩個月前,逆水灣確實停過祁國商船,但已經撞上石崖,半截都卡在石縫裡頭;其二,島上海寇盜匪如麻,就是找不到半個官話流利的祁國人。」
「撞鬼啦。」
***
月下的海灣十分寧謐,星子躲進了雲後,遠近只有海的淺鼾聲,薄薄的霧色鋪開來,宛如要將人裝進一個久遠的夢境裡。
這片石崖地勢高,巨石嶙峋,平時就連島民們也鮮少往這裡來。
龍可羨站在石崖頂,隔紗俯瞰,看到一條龐然大物匍匐在腳下,半截身子都被石壁吞吃了,只能無可奈何地在這裡經受風打浪撲。
她左右探了一遍,發覺這並不是整面完好的石崖,崖壁受著千萬年潮湧潮撲,已經千瘡百孔,崖底布滿大大小小的石洞,崖下是遍地碎石,浪花迸濺在上頭,嘩啦作響。
而這條倒霉船前半截重重鑿進了崖壁間,卡在石洞間隙,因此持得平衡,否則整條船身都該沉進水底了。
龍可羨手裡上下拋著幾顆石子,只聽得「咚咚」兩聲,石頭子急速下墜,擊在船身上,聲音在靜夜裡盪開漣漪,但船上一片死寂。
「真大啊。」龍可羨不需鉤爪,縱身往下一躍,輕飄飄地就落在了甲板上。
她環顧一圈,甲板遍地狼藉,小魚翻著肚,已經被曬出了破布似的髒黃色,她拍拍手,拎起鉤索往上用力一甩,鉤索「咔」地卡在石塊上。
阿勒今夜興致不高,自出門時神情就很淡,他看著鉤索被拽了兩把,是底下的龍可羨在確認鉤索無虞,畢竟在少君眼裡,他病弱美貌的第一印象堅不可摧。
這動作驅離了些許冷潮,阿勒順著繩索,緩慢落在甲板上。
上船後,兩人吹燃火摺子,在飄忽的火光中往船艙里走。
一進船艙,東搖西晃的火苗失去了風的攛掇,霎時間安靜下來,浮動在幽暗的長廊里,四周陰涼涼的,龍可羨鼻尖微動。
「有味道。」
像魚腥,腐爛的藻,稀薄的酒味,還有……
「陳糧浸水,腐而生漿。」阿勒彎身下來,指尖從其中一道艙門底下掃過,捻了捻。
這類小島不缺魚藻,甚至盛產各種碩大香甜的果子,但極其缺糧,一斗新米在祁國王都百枚銅板就可得,在此地卻能值兩枚金珠。別說新米,這兒就連陳米糙糧都很稀罕見。
由此可見,船上之人走得匆忙,連米都不扛。
「船裡邊未見破損,也沒有打鬥痕跡,方才開的幾間艙室連衣物都未收整,」阿勒平淡地說著,「不是別的船隻搭救及時,就是有什麼事使得他們倉促離開。」
龍可羨點頭:「消息不會出錯,他們確實到過此地,或許還未離開,難不成……真像石述玉說的,撞鬼了?」
火舌倒映在阿勒眼裡,看起來像是危險的舔舐。
為什麼這麼信任旁人?
一個男人?
信任是種奇特的行為,它的支撐是濃烈的感情,或是牢不可破的關係,龍可羨別說失憶,就是打回八歲那年,她都不會對誰產生這樣的信任,小傢伙剛到家時,就是只刺蝟!有些密集的疑惑在心底紮根,混合著不悅,迅速發酵為一片惡劣叫囂的殺意。
阿勒心裡有盤算,他不是會任由焦慮侵蝕的人,必要的時候,他會摁死對方。頭頂滴答落水,他舉著火摺子向前走,沒再說話。
空氣中腥濕氣越來越重,夾著酒味兒,混雜成令人不悅的怪異味道,龍可羨嗅覺靈敏,她掙開阿勒的手,捂住口鼻,側頭時見他神情寡淡。
龍可羨對阿勒的情緒有自己獨到的解讀,當他渾身浪勁兒收不住,就說明心情甚好,當他過於安分克制,則說明狀態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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