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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可羨縮在榻里側,手裡捧著個小冊子,已經有些年頭了,上邊密密麻麻盤著字,還有些歪歪扭扭的畫像,全是一個趾高氣揚驕傲神氣的捲毛小人兒。
龍可羨用這冊子給阿勒記分,這習慣自打剛上書塾就有了,還是從先生那兒學來的。
她嘩啦啦地翻看,抽了一記鼻子。
-梳頭,甲。這是小時候,龍可羨愛玩,髮帶總愛掉,很長一段時間,阿勒袖袋裡都存著髮帶。
-貓球,甲。雖然阿勒嘴上沒有一句關於貓球的好話,但要把貓球放走的話講了四年,貓球從前院到後院,從後院到她屋裡,在府里角角落落作威作福也安然無恙。
-圖畫,甲。【畫的是青面獠牙的惡嬤嬤,頭頂三簇火的神氣小捲毛。】
那是九歲時,老僕去了南灃城盤帳,侍女出府,便添了個照料她衣食住行的嬤嬤,那嬤嬤看人下菜碟,見龍可羨乖巧還不太會講話,便將她那些吃食昧下,帶回去給她孫兒,轉而給龍可羨吃餿飯。
龍可羨鼻子靈,握著自己的筷子死活不吃,那嬤嬤軟硬兼施,哄她不吃就要給狗吃,龍可羨剛吃一點點,阿勒便回來了,發了好大的脾氣,將那嬤嬤打了三十棍,扔去了莊子關著。
他問龍可羨問什麼不動手?分明一拳就可以干翻她。龍可羨想了想,說她給我吃的……當天晚上,龍可羨就扒他窗戶,說嬤嬤壞,阿勒好,要進去要跟他睡。
她摸出炭筆,在上邊塗塗畫畫。
【高高俊俊的大捲毛坐在宴席里,身上掛一個美人兒,手上攀個美人兒,嘴裡叼著酒杯,渾身騰著黑色波紋線。】
畫完,寫下個大大的丙!
她低頭盯著那個丙字看了老久,阿勒沒有做過什麼事兒,在她這裡得過丙的,於是默默塗掉,改成了乙。
在龍可羨心裡,所有感情都可以量化,並且累積計算,譬如阿勒,已經得了二千三百一十八個甲等,三十二個乙等,所以在她心裡,再也沒有比阿勒更好的人。
也再沒有比阿勒更壞的人。
她抽了記鼻子,屋門忽然被「砰砰」砸響,驚得冊子炭筆都跌了下去。
阿勒在外邊不聞答話,心道不會哭昏在裡頭了吧,這樣想著,手下力道就收不住,猛地往裡一推。
龍可羨驚詫回頭,去撿炭筆也不是,去收冊子也不是,手忙腳亂的,被逮了個正著。
「這什麼?」紙頁撲簌簌打在腳邊,阿勒低頭,就著窗邊漏進來的月光看見密密麻麻的字眼兒,大多簡短,只有寥寥幾個字,後邊都跟著個「甲」。
「你不准看!」龍可羨當即跳起來,把冊子用力捲成條,倉促地收進了袖中。
「……」阿勒閉了閉眼,想把脾氣壓下去,越壓,腦門兒的青筋迸得越厲害,正在此時,他手腕間微微癢。
睜眼一看,一顆毛絨絨的腦袋湊在他腕間,一截一截地卷高了他的袖子,聳著鼻子,從指尖一路嗅到了小臂。
「……貓崽子麼!」阿勒只覺得她鼻息游經的地方癢得厲害,撓也無用的那種癢,仿佛皮膚底下埋了顆種子,在這春日裡無聲萌發,緩慢探出的莖絡細小而繁密,汲著血肉,每長一絲,就扯著筋拽著骨,酸裡帶著痛,痛里夾著癢,他從未有過這樣陌生且複雜的情緒。
龍可羨仰頭看他,翹起唇角:「沒有味道。」
「味道?」阿勒自己撈起小臂嗅了嗅,「方才宴上喝了些酒,騎馬回來時被丟了滿身香囊帕子,膩得要死,你再給聞聞,還有麼?」
龍可羨定住了,半晌才說:「香囊?」
「嗯,」阿勒坐在榻上,交疊著腿,小爺范兒吊得十足,「方才怎麼見我就拉臉?還敢自個跑了?在屋裡忙活什麼呢,鬼鬼祟祟的別是寫書罵我。」
越說越有譜,阿勒把她拽過來:「我瞧瞧。」
龍可羨捂著袖袋,驚恐地搖頭:「不瞧瞧。」
「罵我,小白眼狼,什麼甲乙丙丁,」阿勒從她桌上摸出清口的竹芯咬住,「我待你不說掏心掏肺,也算誠心誠意,虧待過你沒有?沒有,沒有就對了,你今日竟給我甩臉子,那老皇帝都不敢給我甩臉子,也就你。」
他上了手,掐住龍可羨臉頰,掐得龍可羨齜牙咧嘴,但她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什麼,此刻氣得冒煙兒也沒好意思還手。
阿勒看她這敢怒不敢言的樣兒,驀地鬆了手,把竹芯一咬,面無表情道:「龍可羨,我心都碎成八瓣兒了。」
「碎,碎的?」龍可羨伸手摸了摸,當即驚訝地往後退了半步,「好燙!你生病了!我去喊人!」
「別跑!」阿勒一把抓住她,真是恨鐵不成鋼,「沒病!酒勁兒激的,一會兒也就消了。」
龍可羨挨過去:「我,我再摸摸?」
「別摸。」阿勒嚴肅地說。
要避嫌的。龍可羨知道,她不說話了,坐在榻邊,晃蕩著腳丫子:「不能給摸摸,你碎吧。」
阿勒坐了起來,語氣誇張:「太沒良心了吧。」
龍可羨悶著聲兒,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不要你渾身臭味道。」
竹芯卡在齒間,阿勒知道龍可羨五感過人,在這電光火石里意識到了什麼:「你以為我幹嘛去呢。」
「明懿講,席上有美人跳舞,你摟美人,左邊一個,右邊一個,身上一個,背上一個。」龍可羨說著話就轉過去,拿後腦勺對著阿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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