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頁
大伙兒歸位,在觥籌交錯間輕談。
龍可羨在看小皇子,他年紀輕,卻有些少年老成的意思,循規蹈矩,一言一行就像太傅拿標尺刻出來的一般,說不出錯兒,也沒有出挑的地方。
她看了片刻,便把目光挪到了側後方的龍清寧身上,視線如水交匯,泛不起波瀾。
接下去吃什麼都沒滋味兒,龍可羨百無聊賴地把跟前的花生擺來擺去,挨過兩刻鐘,有朝官隨內侍離殿,龍可羨本也想著走,卻見那正中殿門徐徐開啟,兩排內侍提燈側立,台階前顯出道人影,朝服規整,垂十二旒。
小皇子臉色煞白,仿佛只憑一件朝服,就被輕易地壓制了。
周遭陷入寂靜。
驪王逆著天光緩步入內,身後是佩刀肅立的廷衛。
他臉上看不出病容,抬了下手,身後殿門重新合上,帶起的風把宮燈吹滅了幾盞,只剩佩刀寒光閃爍。
第175章 誅心
重病的君王突然而至, 唱禮內侍沒有通傳,殿中剩餘的臣子仿佛也跟著慢了半步。
前者要故弄玄虛,用寒刀冷劍營造出危險臨近的錯覺, 若有按捺不住被嚇得舉刀相抗的, 正好當庭拿下, 於理於法都說得過去。
後者偏偏不好嚇唬, 都是在官場中摸爬滾打起來的,你驪王還在封地吃著糠咽菜肖想王位時, 他們已經手握重權結成了同盟,在大祈朝局裡呼風喚雨。
燭火撲朔,燈影無聲地搖晃著,殿中落針可聞,各種眼神暗自交遞。
兩三息的沉默後, 不知從哪兒發出道酒杯落桌的輕微磕聲,就像投入靜湖的石子, 漣漪盪開, 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
大伙兒起身行禮。
彎身時, 龍可羨朝阿勒座次看了一眼,他拇指沾著新鮮的酒液, 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隨意地把拇指挨在下唇, 偏頭蹭掉了酒。
動作輕微,一閃而過,龍可羨吸了口氣,耳根發燙。
驪王站在主座前, 並不急於落座,而是掛上了一貫的笑容, 將殿內環視一圈,從容道:「諸卿免禮。」
***
這會兒真走不得了。
驪王一來,歌舞盡退,大伙兒雖還輕談著,但都沒了之前的輕鬆模樣,最拘謹的還屬小皇子。
「彧兒是長大了,」驪王滿面慈祥,把小皇子召至身邊,「今日祭禮進退得宜,做得很妥當。」
小皇子略微側身,垂首道:「兒臣駑鈍,不及父王教導之萬一。」
這殿中座次本就遵照祖制,驪王不來,首座就得空置,一應禮盤酒水不可少,小皇子即便代君行祭禮,也不能越矩往王位上挨,只能坐在下首第三座的位置上。
但今日這座次排得怪,竟然在首座邊上給支了張小几,只比首座挨兩寸,略微傾斜了角度擺放,若是不仔細看,真像從首座延出了個位置給小皇子。
怪不得小孩兒如坐針氈。
驪王完全沒在意他的窘迫侷促,輕撫著他手背:「是太傅與閣老們費心了,朕病體難支,在禮數上的規誨多少有些疏漏了。」
這話含沙射影,瞄準的是小皇子這身袞冕,實際上卻把閣老和禮部納進了射程範圍內。
老狐狸們都穩得很,齊閣老和首輔萬渠亭座次靠前,聽都聽到了話尾,卻只互相把酒言歡,談著風物,說著河山,連眼風也不曾朝首座飄過分毫,只要驪王沒有指名道姓,他們絕不往刀口上撞。
只有小皇子惴惴不安:「兒臣有錯,請父王訓示。」
這頭垂的,幾乎要把腦袋夾到前胸去了,恭敬得過了頭,反倒顯出怯懦瑟縮來,和今日祭壇上落落大方的樣子真是天壤之別。
阿勒饒有興致地把他看了一眼,這夾縫裡長大的小崽子,懂事兒得過頭了。
不料驪王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吾兒何錯之有。」
小皇子若有錯,那連帶著錯的就是他身後的太傅,是悉心教導的閣老,甚至是今日祭壇上的大小官吏,驪王根本沒想揪著此事不放,他朗笑過後,內侍從提來的食盒裡斟出熱茶,他慢慢地喝了兩口。
再放杯時,神色已經不如之前平和,眉眼夾著陰鬱之色,看向小皇子,又是懊悔又是忿恨地說:「彧兒年弱,好比幼苗生長之際,既要良師輔佐,也需慈母教養,朕即位以來,受奸人蒙蔽,毀亂綱常,禍及子孫,思及此,便覺得愧對兄長。」
說到最後,便幾乎要掩面而泣。綱常是倫/理綱常,驪王納兄妻為妃,毀之,子孫是驪王之子,他將小皇子交給龍清寧撫養,禍之。反推回去,是受哪位奸人蒙蔽,答案呼之欲出。
龍清寧端莊靜嫻,恍若未聞。
而龍可羨「咔嚓咔嚓」捏碎了滿桌花生殼,惡狠狠地瞪著驪王,看著像下一刻就要起身拔刀的樣兒。
「少君,」千鈞一髮之際,萬壑松轉身替她滿上一杯清茶,看著那些碎殼,含笑道,「質庫司從籮城收來的各色果子,用舊方子炒了,味道好,殼卻干硬,小心劃了指頭。」
就著斟茶的動作,萬壑鬆化掉了龍可羨起身的勢頭,後邊隨侍的余蔚鬆一口氣。
阿勒往椅背靠,不咸不淡地說:「六爺對西六城知之甚深,是打算明年頂了兄長位置外派嗎?」
萬壑松道:「萬某才疏學淺,哪裡夠資格掌領一方,不過平時久居鄉野,愛搗鼓些花果蔬食。」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