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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周圍長久地響著同一種聲音,海浪,和風,呼吸,心跳,它們交織在一起,合成一首催眠的長調,溫柔地撫摸著龍可羨的精神,宛如把她浸在了釉藍的海里,因此龍可羨睜開眼時還有點兒忽輕忽重的恍惚。
「壓得還舒坦嗎?」
耳畔響起道聲音,龍可羨緩神,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阿勒,這才發覺心跳聲來自耳畔,她枕的是阿勒的胸膛。
「舒坦……」龍可羨尾音綿長,還帶點兒懶。
「那是還想繼續壓著嗎?」
「想……」
可能是長夢剛醒,加上接連半個月都一日三頓地喝補藥,換個人都得被補得面色紅潤流鼻血,龍可羨倒是不流鼻血,就是暈得厲害——腦子糊得像團餡兒,走路打歪,眼現重影,舌頭和腦袋各管各的,講話顛三倒四,行止亂七八糟。
就好比明明阿勒沒有鎖著門,龍可羨想要往外走,卻總是在艙室里一圈圈打轉兒,結果無一例外是一頭磕到阿勒胸口,連門邊都摸不著。
頭頂傳來道短促的氣音,龍可羨反應了會兒,意識到不對,慢慢吞吞地改了口:「不想?」
耳廓被撞了一下,是阿勒心跳驟重的緣故,緊跟著是比原先更低的聲音:「講講清楚,是不想,還是不想?」
……有什麼區別?不過是語調的平與揚,龍可羨揉了揉眼,並不想搭理阿勒,想從他身上下來,但四肢綿軟無力,剛滑下來點兒又被拎了回去。
龍可羨泄氣地戳了一下阿勒:「解開臂環。」
阿勒仍舊閉著眼:「不要。」
「要戴到什麼時候?」龍可羨戳了又戳,「你給我餵的湯也有問題……你還給我下藥。」
「補藥,」阿勒慢悠悠堵一句,「我與你一道喝的,要死我先死。」龍可羨很生氣,把腦袋一埋,不講話了。
呼吸平緩地滑過耳畔,龍可羨眼角忽然捕捉到一點光線,偏過頭看到煌煌的火光從舷窗投進來,她看了片刻:「走水了?」
阿勒微微嘆口氣,補藥確實不能喝了,再喝就是小傻子了,他就著姿勢坐起來,把龍可羨腦袋撥到肩頭,就這麼抱著人走到窗邊。
窗外夜深,龍可羨從斜框望出去,穹頂呈深紫藍色,天邊只有寥寥幾顆星子,燙出來的光很淡,暈暈柔柔的,一副沒有吃飽飯就被晚雲推出來了的樣子。
龍可羨嘟囔著:「黑漆漆,有什麼好看,不如看你的臉好了。」
「?」阿勒搓了下眼皮,把她腦袋往左邊撥,「轉頭。」
視線從暗到明只要一息,成排的火把點亮瞳孔,龍可羨看到了四五條巡船並列,正在包圍他們。
龍可羨看得久了點兒,還維持著那副沒睡飽的愣模樣:「是不是,」她揪住了阿勒的手指頭,「是不是被包圍了?要打架了?」
那是自家的巡船,阿勒不知她在瞎興奮什麼:「巡船後邊就是南灃城,那就好比南清的束袋口,駛過這段兒,就進了南清轄域,到了這裡還想跑麼?」
放眼望去,那排火把後邊隱約透出蒼冷的山巒稜線,稜線上錯落有致地點綴著哨所的火光,尋常城池沒有這般密集的哨所,只有常年處於備戰狀態的地方才需要這般高強度的戒備。
「……」龍可羨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後邊的要挾,身體和精神狀況讓她連謊話都編不出來,堅定地點頭,「想的。」
還是想跑的。
阿勒鬆開了手,錯開一步,半笑不笑看她:「跑吧,從這裡游回北境半年頂天了,就你如今這體格兒,給魚咬上幾口也沒有關係,回到北境正好剩副骨架子,敲敲打打還能掛麵軍旗。」
沒有腰間那隻手的固定,龍可羨驟然成了掛在窗邊的一片葉,心口猛一提,下意識地催動氣勁,但臂環阻了氣勁的流動,把那欲發的力變作了加倍的昏沉,她頭昏腦脹的看不清眼前人,手一脫力半截身子都晃出了窗外!
求生本能讓她倉促地抓住了什麼,再一拽,想要借著力把自己往窗裡帶,哪知耳邊一聲悶哼,緊跟著龍可羨手臂一酸,就被卸掉了力,結結實實束到身前。
「往哪兒抓!」阿勒的聲音帶點兒急促,還有某種隱晦的咬著牙的痛。
「我,」龍可羨驚魂未定,匆匆地往那兒撫了幾把,「不是故意……」
阿勒緊緊攥住她的手,不讓她再煽風點火。
倆人額抵額地緩了會兒,阿勒才攏好她隨風側飛的髮絲,餘光里,那四條巡船正在有序變換陣列,不論是山稜上的哨所,還是密集的防衛,都意味著龍可羨沒可能從南域返回北境,但她還是一心記掛龍清寧。
指頭颳了下她頸側,阿勒語氣輕佻:「怎麼說呢,姑娘家養得粉雕玉琢不是為了被魚吃成副骨架子的,還是得帶回家裡,扒扒乾淨,下進油鍋里炸成團兒來吃。」
——「你這般皮肉,教昨日那些水匪擄走,就得被捏成團兒,下油鍋里炸來吃。」
或許是風裡存了許多年前的聲音,漂進龍可羨耳朵里,讓她恍惚地生出種熟悉感,下意識地低頭,捏住了小臂,連話也像是編排好了,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去:「骨頭多,肉少少的,不好吃。」
阿勒罕見地愣了片刻,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他帶到了許多年前的小佛堂,他鬼使神差地貼上她:「你這肚子,莫不是漏底的?」
然而那種恍惚一閃而逝,龍可羨重新露出茫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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