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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王年近而立登基,驪王更甚,他們能坐上這王位,是因為他們在登基之初都抱有革新建業的雄心壯志,這在某種程度上遏制了士族的無盡擴張。
「我們已經把住了家國命脈,這數十年來,仗著抱團之勢,在朝堂上肆意地排除異己,把寒門擠得無處可立,只能飲恨退居涪州。」萬壑松眸中鎮靜,「對於士族來說,貪婪不可能主動遏止,那麼要走到何種地步才夠呢?近年來,士族內部因為分利不均而爆發的血案還少嗎?等到這權柄爭到無利可得,刀鋒就要轉向彼此,兩敗俱傷不可避免。」
封殊逼近半步:「你高風亮節,要做大祈臣,何必拉我等下馬?」
宮變那夜,萬壑松是斷了消息還是壞了腦子?偏要當一晚上看客,不就是要看他掙扎落敗,免得萬家退下去了,再爬起一個封家嗎?
萬壑松微微一笑:「我是要退局,不是要養虎。」
一句話,一個態度,一錘定音了。
話講回去,就萬家在朝堂里紮根之深,龍清寧進宮之後的所作所為他們不知道嗎?龍可羨和哥舒策在南域興風作浪他們阻不了嗎?哥舒策脾氣上來,把萬琛折騰得求死不能他們看不到嗎?
不是的。
阿勒和萬壑松才是一類人,他們不單在某一點上算計謀劃,而是落點遍布全局,求的是一個穩態。
祁國的天是薄的,輕飄飄沒有分量,壓不住底下沸騰的人慾。
站在最尖端的那幾個人,把著國之命脈,就像帝冕上的串珠,帶有一種志得意滿的、鋒利堂皇的高傲,懸在君王眼前,遮蔽著君王的眼,睥睨世情。
萬壑松透過搖晃的明珠,看到了士族暗淡的未來,盛極則衰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大家都心存僥倖,認為這傳承數百年的富貴不會在自己手上中斷,然而事實上,他們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從涪州學府之事一出,則得了天下讀書人的響應這事兒就能看得出來。
涪州的星星之火一觸即燃,數十萬寒門子弟報國無路,他們在長夜中積攢起來的怒火只要利用得當,可以輕易地推翻一座華貴的高府門楣。
所以萬壑松思退。
那場宮變不是意外,有隻手把龍清寧的把柄餵到驪王手中,反向逼殺驪王,讓封殊失利,迫使萬壑松把計劃提前,又讓三山軍得了護駕大功。
他才是算無遺策。
***
「睿思博識,得以垂名萬世,朕甚感敬服,為宣孝誠,斯以禮著君父之鴻名,以傳後世……」
新王穿著龍袍,正在念禮部遞上來的冊子,這是要在正旦之日上念的,他年紀雖小,尚未親政,卻事事都相當刻苦勤勉,仿佛披上的是龍袍,剝掉的是孩童氣。
稚嫩的清讀聲傳出來,龍清寧和龍可羨在窗下並排慢走。
「先王背的帳,仍舊算數,待北歸的第二波船回來了,會先以補貼軍餉的名義撥給北境。」龍清寧說。
「知道了。」
「你要養北境,還要養赤海巡航,擔子重,後者便讓余蔚擬個摺子,過了兵部和戶部,朝廷能撥款。」龍清寧看了眼她。
「知道了。」
「去了南域,每年要回來一趟。」
龍可羨終於抬了腦袋,悶聲說:「好。」
新王登基之後,禮部為冊哪位為太后愁昏了腦袋,寧妃與王后皆不是新王生母,前者有撫育教導之恩,後者是中宮之尊,最後幾位閣老一合計,乾脆共同冊為東西宮太后,只在尊號上略有差異。
太后李氏長居深宮,素日禮佛,龍清寧垂簾聽政,積威漸重。
她真的是掌權的料,龍霈身上那點御下之道都教給她了。
龍可羨手指頭繞著一小卷頭髮,有一搭沒一搭地亂甩,她定了會兒,問:「你如今……心裡邊快活了嗎?」
看宗族支離破碎,讓王庭改天換地,掌生殺權,握山河印。
這是龍清寧說過的話,龍可羨要再問一遍,她總是很認真。
「宮變那夜是快活的,如今麼,談不上,」龍清寧很久才答,她看著日光下的琉璃碧瓦,明艷到逼人眼睫的程度了,她久違地、輕鬆地笑了一聲,「仿佛脫掉枷鎖,再世為人,一切都是嶄新的。」
龍可羨琢磨著這話,板著張臉,故作老成地說:「你會比他們皆坐得久,我保證。」
萬家退了,朝局裡邊要重新洗牌,這是遴選人才、培養心腹的好時候。
尤副將也會留在王都中,助龍清寧重掌宮禁,這是驪王在世時都沒有心力做的事。
手裡有兵、有銀子、有地,這才能算安穩,龍可羨要再推她一把。
龍清寧莞爾,勾了勾她耳下的發,手指指背擦過面頰,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連同她的目光。
她還沒有在如此安寧的時刻注視過龍可羨。
她們總是相聚匆匆,分別匆匆,伴隨著驚天的喊殺和追獵,但都過去了,日光下,龍可羨的眼睫一撲一撲的,顯得眼下那塊皮膚白得晃眼,那雙眼睛潤著層水膜,不管看向誰,不管何時何地,都透著那種令人無從招架的天真直白。
龍清寧曾經覺得這眼神多餘,一個身世複雜,肩負仇恨的姑娘犯不上生那樣一雙眼,太亮,太乾淨,太藏不住事。
但她被養得很好。
真的。
龍清寧看不慣哥舒策身上那股狂狷的勁兒。人的本我是隱藏在自我之下的,他的本我是和自我平行的,孝悌忠義壓制不住他,因此那種動物性的一面暴露無遺,這是他本性,但他的成長過程如此複雜,在別的小孩兒玩泥巴的時候,他已經敢買船出海和那些老梟首明爭暗鬥了,這又給他帶來了縝密思緒和可怖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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