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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她遲鈍地反應著,又聽見那鐵鏈砸地聲,緊接著手中一空,那門自外拉開,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湧進來,抱扶的抱扶, 端藥的端藥,把龍可羨重新帶回了那張長榻。
呂大夫撥開她眼皮,道:「少君左眼受創,積淤未清,此時不宜動作,待積淤排清了方可下榻。」
應話的不是龍可羨,是一道更蒼老的聲音,伴隨著拐杖拄地聲響起:「小十六年紀輕,煞性也重,這修養期間還是要聽族中爺叔的,把身子養好了,別的都不要多想,呂亭,這藥方子是不是輕了些?」
「少君體質殊異,藥性過重怕適得其反。」呂大夫沉默了會兒,才解釋道。
「咚,咚。」
那拐杖拄地聲沉悶,一下下砸在呂大夫脊骨上,他面色泛白,改口道:「少君素有隱疾,藥量當斟酌著改動,去掉藥引,是可行的。」
龍可羨嘴唇翕動,在一來一回的應答之後才艱難地發出聲音,她說:「我出去,褚門,帶回來。」
周遭陷入寂靜,片刻後,族老拄著拐杖,來到她跟前,他略微彎身,說:「褚門戰事已了,邊線往北之處正在重新固防,小十六不要多思,好好養傷才是正道。」
佝僂扭曲的影子壓在龍可羨身上,那又啞又糙的嗓音宛如鋸齒,割得龍可羨腦中劇痛,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拍開了他的手,斷斷續續地說:「讓我出去!帶,帶回來。」
族老微笑著,滿含包容:「小十六傷得不曉事了,呂亭,這是你的失職。」
呂大夫無聲地跪在地上。
「不過無妨,」族老話鋒一轉,拄著木拐走出兩步,擋住了天光,「用些藥便好了。」族老揭開藥碗蓋,隨意地撥了撥:「十六血脈駁雜,少時沒有人教養,遠居外海蠻荒之地,野性難馴。如今順承天命,得先祖庇佑,加上這帖藥,日積月累地抹了她的雜緒,方才累了這赫赫戰功,呂亭。」
呂大夫深深地垂首。
「這是我族的榮光,是北境的新王,我將她交予你,莫要讓我失望。」
這黑塔聚音,回聲綿綿不絕,龍可羨耳邊嗡鳴,什麼也沒聽進去,只覺得頭皮發緊,腦中像有把鈍刀在來回拉鑿,她仍舊在囁嚅著,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話。
「接他,褚門,出去,銅錢。」
族老看過了改好的藥方,這才滿意地露出了笑,他對待龍可羨極其溫和:「十六莫怕,喝了藥便會好的。」
龍可羨陷入昏睡,她打贏了戰場上的巨斧,沒有逃過宗族裡的鈍刀。
***
藥量加得足,龍可羨昏死四日,第五日醒神,第六日便可搖搖晃晃地下地了,第十日雙眼恢復如初。
於是她推開了那扇門,這回沒有鐵鏈,只是門外不是她所想的冰天雪地,也不是小院繡樓,更沒有莽莽荒原。
而是一座黑塔。
這座黑塔很大,她站在左面一側,看到中央平地里置著張祭台,上邊密密麻麻點著蠟燭,左右環繞的是漆黑的石壁,龍可羨抬起頭,發現自己仿佛置身井底,井口蓋著簸箕,日光就被切割成細細的一束,她之前待的那地方,就是單搭起來的一間小屋而已。
塔里很空曠,能聽見更泛的回音,也能聽見侍衛沿著外塔竹梯走上高處的聲音,食盒從塔頂小窗降下來,龍可羨坐在台階上,說:「開門。」
侍衛連回應也不給,鎖上了小窗,沿著竹梯往下走,那腳步聲隔著厚重的塔壁傳進來,龍可羨突然站起來,往前沖了兩步,對著石壁猛砸,然而耗空的氣勁沒有回來,龍可羨砸得手掌血肉模糊,那塔壁也分毫不動。
她掌心攥著銅錢,額頭抵在冰涼的石面,懇求般地低語:「開開門,你給開開門,求求你。」
褚門以北的風沙雪泥沒有消失,它日日夜夜地刮嘯在龍可羨心口,讓她哪裡都痛。
記憶開始模糊不清,龍可羨忘了很多事,避風坡下被擦拭過的記憶再度蒙塵,她記不起更久遠的過往,只能模糊地憶起避風坡下的那粒火,那一聲聲喚的名字,最後咬在舌尖上的那道觸感。
她記得,大雪裡還有一個人在等她。
***
夜裡起了風,龍可羨攥著銅錢沒有挪過位置,她在這裡坐了一日,送食的侍衛覺出不對,報給了族裡。
「十六,」
族老的聲音帶著威嚴,他用拐杖碰了碰龍可羨手臂,「沉於憂思不是好事,龍家兒女皆要振作擔當,你肩上還負著宗族榮光。」
龍可羨抬起頭,蠟燭皆熄了,月光慘澹,她看到了族老摻白的鬍子,只說:「大雪裡還有人沒回來,我要帶他回來。」
族老卻說:「那二百前突手皆已回營。」
龍可羨愣了一下,突然直身,追著問:「他……」
剛一開口,被族老打斷,他滿不在乎道,「不過折了一名領頭的小卒,他帶兵誘敵有功,人雖未回得來,也算死得其所了,這是他的榮譽,行賞時予他親眷妻兒多層封賞就是了。」
沒回來。
龍可羨甩著頭,試圖甩掉那劇烈的痛感,喃喃:「你騙我的,他會回來。」
從這兩句話中,族老敏銳地捕捉到其中關鍵,他彎下了腰,笑眯眯問:「是南域那惡寇嗎?」
龍可羨緩慢地皺起了眉:「你不要這樣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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