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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錢溫熱,上邊殘著阿勒的溫度,那粗糙的指腹在龍可羨手掌內停留了兩息,又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龍可羨不自主地蜷了蜷手,她低頭,目光竟然越過銅錢,放在了他經過的掌心上,心裡邊鈍鈍的,她不明白為什麼。
之後的兩日,龍可羨時而清醒,時而昏沉,那些人把她敲碎了,按照自己的意願隨意拼湊,卻沒有讓她變得完整,錯位亂序的記憶產生了真假矛盾。
龍可羨越來越不穩定了。
***
龍宅發生這等滅族大禍,消息第二日就傳了出去,說是龍宅日常採買的東街小販送貨拍門,久久聽不見回話,日落時又來了兩趟,這才覺出不妙,把消息捅到了三山軍軍營。
卻被攔下來了。
能攔住三山軍的,除了懸戈台里的龍可羨,就剩一個人。
「久聞不如一見。」
珍珠白的薄陰天裡,阿勒抱著臂,站在冷灰色的巨大斷台前,看向不遠處徐徐走過來的龍清寧。
身後的斷壁殘垣像座迷宮,終點藏著他的心肝兒,他沒準備讓任何人見她。
「程叔說你行事乖張,有能耐,敢盤算,果真如此。」龍清寧畏寒,身上裹著件銀灰的大氅。
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
龍清寧的眼神沒避諱,打量著阿勒。
果真和畫裡的如出一轍。
龍可羨畫技一般,畫起別的總是灰撲撲的,很顯潦草,唯獨畫他是像仙童似的漂亮,久聞不如一見,這話該龍清寧對他說。
好看是好看,甚至臉上帶了病容後,把眉眼的銳弱化了,顯露出一種雌雄莫辨的麗色,但一看便也知其危險。
這是個上限比尋常人高,下限比尋常人低的青年。北境這麼個嚴防死守的鐵桶,在短短一年時間裡,竟然能讓他滲透到如此地步,若不是龍宅事發,她還不知道北境埋了南域的釘子。
無聲無息,無孔不入。
阿勒垂下手,隨意地颳了刮壁上的灰屑:「不敢當,程叔愛子心切,我是他養大的,自然不會吝誇獎。」
龍清寧目光越過他,往後邊殘破的塔身看,她單刀直入,不繞彎子:「朝堂里有消息,北境戰事結束後,坎西城裡的糧食會走寧蘅港送至境內,你預備帶著阿羨,隨萬家車隊南下嗎?」
阿勒沒否認,笑也不笑地把她看著。
龍清寧輕笑一聲:「然後讓她這一年的血白流,功白費,虛擲了一年,再回南域當個無憂無慮的小女郎嗎?」
「你對她要求挺高,」阿勒帶著薄諷,「對她而言,破了武道壁壘,性命無憂,到哪裡不是快活。」
龍清寧沉默須臾:「你帶不走她,龍家在這一年裡在她藥劑里動了手腳,那一帖帖藥,皆是趁著她傷重時起效,藥有十二帖,用盡了是前塵盡忘,差一帖就是痴傻成瘋。」
龍可羨就差一帖,這帖是族老預備在剝離龍可羨對銅錢的依賴之後,再給她服的。
所以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原來不是在憶起,而是忘得不夠徹底。
阿勒敲著指骨,匿在天光下,沒有說話。
用藥這事他已知道了,厲天從小廝口裡問出了些許端倪,但姓呂的大夫和侍女悉數消失無蹤,厲天這幾日就在挖宅子裡的藥渣,暗裡也尋了大夫問,都問不出名堂。
龍清寧接著說:「龍氏覆滅在你手中,北境對阿羨再無威脅,而你若是帶著她,三山軍不會讓你安然走出北境。與其落個兩敗俱傷,不如讓她掌軍領封,再圖日後,」龍清寧頓了一下,「這都是她該得的。」
「那帖藥如何落在你手裡?」阿勒只問這個。
這話出口時,就篤定了最後一帖藥在龍清寧手中,問的是藥,質疑的是人。
龍清寧平靜道:「大夫是我領進府里的,三山軍里一十八位副將都查過底細,他是在進府之後生出二心,這是我的失誤。」
「失誤。」阿勒扯了個冷笑。
龍清寧直起頸項:「藥方可以作假,故而每帖藥都在軍醫督查下一式兩份,一份由三山軍看著煎煮了,送進懸戈台里,一份留在軍營中作底。」
三山軍是想接手少君養傷這事,但最初的最初,少君輕傷駐營,重傷歸家,這幾乎成了無須多言的習慣,誰也不能多言。
所以,不是龍清寧手裡有那帖藥,是三山軍里存著那最後一帖藥。
阿勒收回了銳利的目光,身後高聳的殘壁把天光切割成碎片,他站在這斑駁的光影里,良久才說。
「你別見她。」
他可以答應,但龍清寧不能見她。
***
他們從懸戈台里挪到了一座空置的小院,厲天在外邊安排離境事宜,阿勒纏她的時間越來越長。
龍可羨的記憶皆是碎片式的,醒時撿到哪片全憑運氣。
清醒時知道他是阿勒,但會忘記成親的事。
他們在這裡待了三日,成了十次親,龍可羨每回都是初婚,阿勒不太要臉,所以也是初婚。
但龍可羨會發現的。
事關阿勒的一切,她都這樣敏銳。
可能是偶爾從言辭里漏出來的一句話,可能是些亂蹦的記憶,總之,在最後這個夜裡,龍可羨拽住他,問了一句話。
她問,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阿勒笑不出來,側過身,連她的目光都沒有直視:「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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