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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可羨連自己十歲時在做什麼都不曉得,不止是十歲,往後的記憶都混亂而失真,她對自己的認知和判斷,大多來自於旁人的闡述。
萬壑松平靜地看了她片刻,話在嘴巴繞個彎,咽回去了,轉而說:「我喜歡有些難度的事,特別是一眼看上去便做不成的,越受挫,越上心。下廚我不行,家中也無人同我瞎胡鬧,迄今為止,少君是第一個嘗過這個苦頭的。」
說完,就有些許失神,可能是不曾向誰提及過自身喜好的關係,怎麼方才就這麼自然地說出了口?而他的這層思量也很怪異,像是不自覺地給自己設了個陷阱,把那句無心之言定義成超出目前關係的試探。
然而龍可羨又犯了老毛病,拆讀著這串話,「不苦啊,甜。」
少君眼睛很亮,潤著層水膜,半點也沒多想。
萬壑松呼吸放緩,眼帘低垂,抬臂斟了兩海碗茶水,「城北的靈沖泉。」
龍可羨捧著茶碗,仔細看了眼,那微涼的清茶很解膩,把糍團的滯堵化開了,只剩下淺淡的甜味兒。
她捧著碗,小口小口喝。
屋裡燈點得足,一束透過屏風鏤空處,斜打在龍可羨側臉,光帶里浮動著微小的塵粒,萬壑松透過光帶看她,看她的發,看她臉頰鼓起的弧度,看她沾濕的唇,他的眼神很輕,像一隻林間鹿在觀察,令人生不起防備心,一息,兩息。
「咕嚕。」
茶水滑下喉嚨。
龍可羨察覺到目光,抬起眼看過去,萬壑松也沒有倉促躲開,他微蹙眉,不知在思考什麼。
茶壺裡的水還在滾,水霧沿著他手指往上攀,壺口和壺身擊碰,發出輕微磕聲。
在這詭異的安靜里,萬壑松擱下茶碗,主動說:「夜路難行,不敢多留少君,我遣人送你回營地。」
「我騎馬,不打緊。」龍可羨擺擺手。
「姑娘家,」萬壑松堅持,「還是要的。」
兩人一前一後下階,竹樓前坪空曠,月光漲潮似的漫過來,侍從牽著她的馬,龍可羨翻身上去:「坎西城日後由你主事嗎?」
「只是暫攝。」
那日後要打交道的地方還很多,她低頭,在小兜里一陣掏,摸出塊牌子給他:「你說尋我不方便,有牌子可以傳話直入軍營。」
牌子上沒有別的,只一個鋼筋鐵骨的龍字,萬壑松摩挲過去,字體紋路上還殘留著龍可羨的溫度,他若無其事地收了。
「凜冬將至,少君顧好自己,萬某在北境還有些餘力,若有差遣得上的,只管開口。」
***
回去路上,風很細。
龍可羨速度不快,滿山道的蟲鳴鳥叫里盪著兩股回聲,到得營地門口,守衛肅立:「少君。」
龍可羨勒停,但沒下馬,指了指後邊的人影,那侍從也聰明,立刻上來認了個臉熟,意思就是後面若有要事請見,不必攔阻。
這算是對萬壑松善意的回饋。
她方才在路上才琢磨出來,萬家和北境不願鬧翻,起碼萬壑松的態度是如此,即便沒有阿勒,萬家也會在航道復啟之後,向北境拋出交好的意思,這是大勢所趨,用得好,還能牽制驪王。
但阿勒先於萬家促成了這件事,手段不太體面,不是士族喜歡的那種心平氣和的法子,但也免掉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虛招兒,讓北境不必與士族虛與委蛇。北境受益於此,得到的是實打實的好處。
阿勒一邊不遺餘力地幫北境鋪路清道,一邊堂而皇之地和萬家過招,北境夾在中間,就形成了一種微妙的三角關係。
好比今夜,萬壑松只提了件峽灣撥銀這件事,以萬家和北境一對一的方式直接敲定,中間略過了阿勒,關於最近沸沸揚揚的萬琛之事也隻字不提,既沒因為龍可羨和阿勒的關係而遷怒,也沒有要千方百計利用她反打阿勒。
萬壑松的意思很明顯了,他和阿勒斗得再凶,不希望龍可羨參與其中。這是種善意的避諱,也是種另類的自保。
龍可羨一條條捋得清清楚楚,意識到萬六也習慣用實事傳遞態度,而非虛頭巴腦的言辭。
那麼他最後一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北境是她地盤兒,還有什麼事,需要萬六來施以援手?
龍可羨慢慢騰騰走進小院,洗漱完還不見阿勒。
侍女端著茶水進來,說:「哥舒公子住在西院。」
西院是營地里辟出來的一處院子,臨著山腳,專供客人居住,伏先生和厲天就住在那兒,這地方聽起來近,實際上離龍可羨的院子還有兩刻鐘路程,阿勒這是還在生氣。
龍可羨抱著茶壺走神兒。
哄人是門講究學問,少君不擅此道。
上回哄阿勒,使勁過頭差點把人哄死,於是這回她打算另闢蹊徑,她盤坐在榻上,抓著腳趾頭,有一下沒一下搖晃,腦子緩慢地轉動,眼神緩慢地挪移,移到書桌那兩摞軍務上。
她突然跳下榻去,赤著腳站在桌前寫了幾行字,寫完還挺滿意,料想阿勒看此字條,必定就要飛也似的奔回來了,她美滋滋地吹乾了紙,遣侍衛給西院送過去。
***
阿勒站在窗邊淨手,桌上擺滿了各色錘把刀具,遠天是紫黑色的,一帶星子猶如碎鹽粒般粘在上邊,光線不亮。
「萬琛醒不過來,名聲倒是轉好了。」厲天站在後邊,給公子報著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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