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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奉仙君深吸一口氣,鬆掉,揚起諂媚地笑臉,熟絡地干起他慣常的工作:「時間緊迫,咱先說神諭的事兒吧。閻羅殿下,神殿裡發生了什麼?」
姜晚的眸子逃避性地閃動,極細微的慌亂又很快恢復冷靜,嘴角勉強扯起笑。
她將神殿裡發生的事,見到的一切都說了。
洲岷的復生,主神的警示,和她七魄空缺的緣由。
她也自私的,有所保留。
「竟是如此……」鬼帝粗糲地指腹不斷摩挲著手杖的寶石切面,仰起頭看著閻羅殿的房梁,那萬萬年不朽的金絲楠木什麼時候抬頭看都是一樣的遙遠。
幾百年前,他和姜道沉一同盯著這條主梁,枯坐一夜又一夜,為生靈,為地府,為洲岷,為姜晚,他多麼慶幸,又多麼欣喜,那時他的心軟留下了這個孩子,那時他們的堅定讓這孩子長成了現在的大姑娘模樣。
人到了一定年歲就容易回憶往昔,細數自己種種功過得失,成了鬼怎麼也不例外。
鬼帝偏過頭,用寬大的袖擺做掩護,快速抹乾臉上的淚。
它仿若無事,笑吟吟地:「姜淮將你教得很好。」
很是欣慰,卻閉口不提這幾百年裡它自己的良苦用心。
七魄健全後的姜晚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被那個聲音推出神殿後跌入了一個夢裡,那夢裡有無比清晰的過往,真實但不可觸摸的。她在夢裡,站在她記恨了半生的父親身邊,看著他是如何一步一叩跪求來的神諭,又是什麼樣的天地亂局讓他有撼動主神的祈求。
她看見了神諭降臨時的喜悅,也見到了閻羅外袍在七魄空缺的那個娃娃降生時的垮塌。
夢裡,那個聲音又重複問了一遍。
[救,或是不救?]
*
九幽本就看不清晰的景色被瘴氣淹沒,只有站在高處才能偷喘幾口好氣。
鬼城城樓上換班的無常依依不捨地離開,接班的無常大口呼吸著不被瘴氣污染的空氣,咧開到耳根的嘴一張一合著,和同隊的同事吐槽著什麼,時不時發出細尖的笑聲,陰森森地,詭異又可怖。
明明都還沒立冬,地下滲透出來的寒氣卻是越來越多,比異象大寒的那幾年冬還要更冷些。
冷風吹拂而過,瘴氣被吹開又縫合,將鬼魂兜個滿面。
那是比死亡時體驗到的呼吸停止更要來的窒息。
很奇怪,人都死了,不需要呼吸,它們卻還那樣依賴空氣。
整座鬼城都空了,兩旁商鋪合了門,小攤子被收起來依靠在巷子牆邊,路上沒有一隻打醬油的鬼魂。很久很久才會有一隊巡邏的鬼差匆匆走過去,飄得極快,不想做一刻停留。
池子時爬上鬼城最高處,姜晚已經吹了很久冷風,寬大的閻羅外袍被風鼓起來,外袍底下是一截顏色明亮的衣裙。
她精神亢奮著,出手果斷,將地府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條,極短的時間裡合理調配了不少人,將空缺的崗位填補上。之後又趁著大家奔赴執行的空檔,一個人躲起來,在這兒發呆。
池子時站在她身後,看她的長髮被風吹亂,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和被寒氣凍紅的耳垂。
他輕嘆了聲,儘量放輕聲音:「鬼帝在找你。」
小姑娘似乎並不奇怪會被人找到,只是從袖袍里伸出手,拍了拍身側的位子。
池子時坐過去,順著姜晚的視線往前看。
霧,一大片瘴氣連起來的灰霧。
池子時垂眸盯著她的側臉,腹稿被遺忘的一乾二淨。他想神殿裡不只發生了她口中的那些,出於某種目的的,她對鬼帝,對姜淮,隱瞞了真相。
就像當初她隱瞞考編意圖一樣,她想做的事永遠有自己的主意,且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勸阻停步。
姜晚很平淡地開了口,甚至連頭都沒轉過來:「你好像從來沒說過。」
「說過什麼?」
「我們之間的關係。」
池子時沉默了,長睫顫動,低下眼去,盯著鞋尖發呆。
他們之間能是什麼關係呢,行動默契的拍檔,曾經的考官考生,並肩面對洲岷的戰友,還是……
他到現在還一直抱著僥倖,因為洲岷,他才有藉口有身份留在地府,她的身邊。
如果那天白芋沒叫住他,他甚至沒想過能在大戰洲岷犧牲以前再見她一面,更沒想過她能站在這兒,他的面前,問他這個問題。
上上次在無燼淵,他給她道歉,她還說沒原諒。上一次在閻羅殿裡,他想問,卻被闖進來的人打斷了。
他想,等洲岷之事過後吧,如果,如果他有幸能活下來。
梳理情根的時候姜晚猛補了不少小說戲本,情根健全後才有點回悟,不免地想到了自己和狐狸。兩人陰差陽錯連了紅線,相處了那麼久,也算得上曖昧過,可他們好像從來沒明說過兩人之間的關係。
神諭已解,她的命運也在走向終局,突然的,就很想親耳聽聽,他說話本里的那些情話。
大概是,紅著耳朵,深深盯著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磕磕巴巴著解釋。
姜晚想著,就笑了,狐狸吃醋的樣子實在太記憶深刻了。
「我想聽你說,我們的關係。」
池子時扣著指頭,那幾個字就在喉口了,怎麼也吐不出來。或許,有沒有可能,她是在警告自己,注意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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