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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路程還有一半的時候,便拐彎停到一個商場邊上。偌大的十字路口,車流人流從四面八方開始匯聚,潮潮人海,沒人能懂另一迎面相逢的人心中是否有悲苦。
眾生皆苦。
許書銘在商場門口站了許久,他在發呆,他不知道要去哪兒。
他其實對這座城市很陌生,剛來不久,又要上班,哪有空到處逛?
首都倒是很熟,但是那兒他不能久留。
說到底,他也是需要的自尊的人。
鍾聞天與他好聚好散,他也收拾好東西離開,不叫人難做。把還在還房貸的房子、車子、名貴禮物都賣了,回了家鄉給父母換了新房。
香島的房價自從挺過了最艱難的時日,自此再也沒有跌過,堪稱商業奇蹟。
他有錢給父母換房,在親朋的眼裡,已經是衣錦還鄉。
但是也只能到這一步了。香島是他的故鄉,對他卻沒有太多可供回憶的地方。
狹小逼仄的家,壓抑的青春期……也是他換了新房,他才擁有第一間屬於自己的臥室。
香島人很難擁有隱私,隱私需要空間。
空間在香島有多昂貴,沒有人不知道。
既然賣了所有的東西,便談不上什麼情意,許書銘便去了現在的S市。在這裡,他人生地不熟,倒也能讓他拋去過往所有的一切。
但是沒想到,這一點卻成了別人能利用的短板。
世事難料,果真如此。
許書銘最後挑了一家咖啡店坐下來,這個點咖啡店人不多,大多是上班族匆匆過來買一杯回公司提神。
放在桌面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是同組的組長。估計是他遲到太久,打電話過來問情況。
許書銘猶豫許久,正考慮要不要接,忽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皮質的挎包做成尖銳的角,撞到人身上,戳得生疼生疼。
「對不起,對不起……——是你?」一個略微熟悉的女聲在許書銘耳邊響起。
許書銘猛地回頭,他看到來人,瞳孔不禁一縮,愣在原地,連肩膀的疼痛都忘了。
怎麼可能會忘記?
「鐘太太。」許書銘看著她的臉緩緩道。
鐘太太朝他匆忙的笑了一下,當然,她也是認得許書銘的,兩人著實有過一段交集,彼此印象深刻。
她穿著最新款的名牌套裝,還是那副貴太太的樣子,手上拎著好幾個名店的袋子,她對他說:「你等我一下。」
不等許書銘回答,她便回了頭去找跟她一起來的姐妹團。
幾個與她一道來的各家太太,坐在另一角,大概是逛累了,歇歇腳。
許書銘並沒有等多久,正好到公司打來的手機鈴聲掛斷,鐘太太坐到了她的對面。
許書銘鬆了口氣,鐘太太的到來給了他拒絕去公司的好藉口。
不能否認,比起應付前金主的正房太太,顯然現在去公司上班,更叫他難辦。
最起碼的一點,鐘太太推桌動起手,許書銘自詡還不會落得一面挨打的地步。
想到這兒,許書銘又有些神傷,怎麼落得這般地步?
竟然要與先天體弱的女人來對比襯托,尋找自信。
仔細想想,鐘太太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第一點,便是她的丈夫不愛她,甚至都不願意敷衍她。雖然給鍾聞天生了一個女兒,可也只有一個女兒了,他們之間連親情也無。
但凡鍾聞天不喜歡的事,她一件都不敢做。
一個人要是沒了自尊,那也就低到塵埃里了。
兩年過去,鐘太太的樣貌並沒有什麼變化,她看到許書銘似有些高興。
許書銘有些奇怪,他雖然與鐘太太相識,但是過程卻不怎麼好看。
一個是自己丈夫包養的消遣解悶的小玩意,一個是生兒育女一步不曾踏錯的正房太太,兩個人是天生的階級敵人。
如果不鬥得你死我活,旁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好像他們是不合格的演員。
但是鐘太太卻從不介意,她對許書銘說:「好嗎?好久沒見你,沒想到會在這兒碰面。」
許書銘點頭,「還算過得去。」旁的倒不想多提,也不必提。
他的生活一團糟,誰想聽一個陌生人的絮絮叨叨。
她看著他,笑了笑。她笑起來很美麗,外人都能看得見,除了她的丈夫。
「你一直都這樣,我真羨慕你。」她說。
許書銘一呆,他還有讓她羨慕的地方?
鐘太太繼續道:「你不信我的話?你比我年輕,有的是機會,也有膽氣。我最羨慕的就是你這一點,這些年,你是第一次如此痛快地離開他的人。」
他。不必特別說明,他倆都知道這裡指的是誰。
許書銘勉強翹了翹嘴角,他不想提鍾聞天,還是當著他的妻子的面。
既然他已經和鍾聞天再無瓜葛,何必老提一個不相干的人。
他說:「你並不老,鐘太太,你看起來仍然很美。」
鐘太太似乎覺得他的話很驚奇,說:「好久沒人說我長得美,謝謝你,聽到這些話我很高興。」
一個人若能因為別人的稱讚而感到高興,那應當是一件快事。
許書銘也鬆了口氣,他其實已經不知道能再和鐘太太說什麼。
鐘太太笑完,情緒突然低落下去,好似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