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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您!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為您真的穩重老成了,原來還是這般有意思!等到這事兒被人揭發,不知道多少人得驚掉下巴。」
年輕的陛下眼角一抬,笑著說:
「下巴掉一掉就習慣了,也不知道哪來的習氣,男人死了,竟然不讓女子改嫁,更不讓女子出門,朕還不光要讓她們出來,朕還得讓她們來讀書,來科舉。死了個男人罷了,又不是天上下了刀子,把女人關起來幹什麼?這世間的宗族禮法,有時候就像個得靠吃壯陽藥的男子,舉著那一根折騰來折騰去,就是想弄個有自己血脈的孩子出來,可笑。」
算上登基前已經掌朝快五年的皇帝陛下神色之間依稀有著當年那枝繁京茉莉的倔強模樣。
只是從前她的這份倔強或許是為了馬,為了弓,為了一個園子、一艘遊船又或者一份想要離開繁京的自由。
現在她倔強的目光投向了這世間的深處,那裡有無數可怖之物藏在平靜的黑暗中——猶如另一個地谷。
於蘭娘到底了做了幾年的官,也不再是從前那個高門嬌嬌女,聽著陛下的語氣,她的臉色也不像之前那般輕鬆。
「又哪有那麼容易?那些小戶人家沒了向外爭的本錢只能指望著賣了自家女兒換些子孫家業,且不必論。只說現在這些繁京高門,我現在和他們往來少了,倒是我妹妹竹娘說,因為女子也能進科舉也能選官,不少人家在鬧和離,就是娘家要把女兒搶回去做官,婆家又不肯放人,只把女子夾在中間,幾乎要逼出人命來了。」
「魏家的十六娘您可還記得?也是打馬球的好手,孩子都三歲了,她娘突然稱病,把她連孩子一起誑了回去,說是要讓她選官。」
「魏家這一輩本就陰盛陽衰,兩個男丁都不爭氣,連個縣令都當不好,前年被吏部評了個下下,正遇到您頒了那個『退選令』,現在都在家裡窩著呢。魏十六娘頂聰明,魏家現在把她弄回來,就是打著讓她承襲家業的主意,只是這樣一來孩子是肯定得送回夫家的,她以後的家業也只能留給魏家自己的後人。」
手指在茶杯上輕輕點了點,万俟悠輕聲說:
「嫁入夫家,便是被夫家吃了,連個名字都留不下,留在娘家,也不過是個守產人……就算我下令說女子可以承爵,又有幾家人捨得下自己的兒子?」
窗外再度熱鬧起來,她抬眼看去,看見一群騎著馬的進士們緩緩往回走,這是要各自回去歇息,等著晚上的瓊林宴了。
「我也該回宮了,這裡面的事一日想不明白,咱們時日還長著呢。」
說著,她就站起了身子。
於蘭娘也連忙起身,卻見陛下突然看著窗外不動了。
「陛……七娘子。」
樓下,一個年紀約有三十多的女進士被人攔了下來。
「進士娘子,您可否在我家女兒頭上摸一下?」
女進士有些訝然,看看那抱著孩子的布衣娘子,再看看還在襁褓中的女孩兒,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我、我是個寡婦。」片刻後,她擺了擺手,輕聲說,「無兒無女,也只有點讀書的本事。」
樹影婆娑,小半遮在了她的臉上,連身上的紅裙都有些許黯淡。
「沒事兒呀!」下一刻,那穿著布衣的婦人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女兒的頭上,「無兒無女無男人,能寫能算能讀書,她要是真有這般本事,我就算早早死了在黃泉道上都能笑了,不靠兒女夫君,她自己就能養活了自己,又不用似我這個為娘的這般每日給人縫補漿洗來賺小錢,那是何等好日子?」
樓下,新晉的進士娘子愣住了。
樓上,年輕的皇帝笑了。
「這天下有無數不甘自己命運的女子,她們面前關著的門,朕已經為她們撕開了一道口子,餘下的,該是她們走到朕的面前來,讓朕知道,她們能走到哪一步。」
轉頭,她看向於蘭娘:
「剛剛那些話是魏十六娘子央你來朕面前說的吧,相識這麼多年了,你以為朕就分不出來你是真心要說那些瑣碎,還是在替人傳話?」
於蘭娘半羞半愧地低下了頭,万俟悠抬手掐了下她的臉。
「她魏十六有什麼本事,讓她自己走過來讓朕看看,她要是有本事捅破了兩家的天,朕替她兜著就是了。」
樓下,進士娘子已經走了,抱著孩子的婦人將孩子捆在身後,提著一桶衣服正要走,卻被人攔住了。
「我家主人說孩子可愛,娘子要是願意,以後可願意來我家院子灑掃?每月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這麼多錢?婦人直覺自己是被騙了。
可聽見那人說出口的灑掃的地方,她又有些懵。
「松園女學?松園?女學?」
她轉頭看向那個傳話的女子,
卻見那女子指了指道旁的茉莉花。
她手裡裝了衣裳的桶「噗通」一聲落到了地上。
瓊林宴飲一直持續到了申時初,儘管陛下只來坐了一個時辰就走了,新科進士們說的最多的,還是陛下。
陛下的風采,陛下的威儀,陛下的……男人們目光勾連,讚美著他們不敢用嘴說的屬於陛下的美。
繁京的茉莉,想起陛下從前的雅號,不知道誰的心又動了。
醉了酒是不敢騎馬的,一群進士們等著禮部的車駕送他們回住處,突然看見一匹黑馬疾馳在已經宵禁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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