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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行舟趁機微微抬頭,兩人的距離極近,他的一點呼吸從陛下的耳邊划過。
「陛下,微臣的心思在陛下面前從來坦蕩,只怕陛下不肯看。」
坦蕩麼?
万俟悠笑了笑,在他的眼上輕輕落唇。
是夜,漪瀾殿的燈許久未歇,直到戌時末。
龍床上,杜行舟起身,帶著一身的痕跡走出內殿,內殿外已經有人準備好了乾淨的衣袍,他輕手輕腳換上,將身上都打理妥當,才對著幔帳深處彎著腰,無聲地退了出去。
陛下龍床從來是不留人過夜的。
躺在金黃色的錦被之間,万俟悠緩緩睜開眼睛。
「重紫,沐浴。」
「是。」
躺在漢白玉雕琢成的浴池之中,万俟悠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床笫之間,最合她心意的當屬杜行舟,乖順得像一隻淨白的狐狸,聰明又狡猾,和他在一起,時而盡興時而纏鬥,總有趣味。
可越是這樣,她反而會想得更多些。
「重紫。」
「陛下有何吩咐?」
「按照舊例,杜行舟走的時候拿走了茉莉銅牌,對吧?」
「是,陛下。」
「明日將銅牌收回來。」
重紫自然應下。
比起一個她總看不透的「男寵」,杜行舟還是好好當他的通政司正使吧。
以後要是有合了她心意的男人,只管養在床笫間好了,也不必再派出去做官。
若是他們想要做官,她不會攔著,只是這龍床也不必上了。
朝堂上的事已經夠累了,陛下也已經過了跟那些男人們猜心思玩情趣的時候。
如此又過了幾日,万俟悠除了處置一般政務之外,還每日與親近朝臣商量如何能在「納妾」一事上立法設限,男子要判姦淫是極難的,還得再加些規矩才好。
唐杏子和藍
幸娘都被判了秋後處決,万俟悠讓人在彭州建了一座女子學府,名為「新桃書院」。
陳金銀在奏疏上寫唐杏子知道此事之後對著繁京的方向磕頭磕到了頭破血流。
万俟悠看著,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將這封奏疏收起來。」
這是一刀自下而上劈向她的刀鋒,她得記得這一刀,不能讓塵煙雲霧將它劈出的那一條縫隙輕易遮掩。
大朝會上,她正高坐在龍椅上聽著一群大臣討論今年的春耕,忽然見一人跪在了外面。
片刻後,重紫無聲走了過來。
「陛下,聞太傅有奏疏呈上。」
「讓人進來。」
女子捧著一封奏疏,恭恭敬敬低著頭走了進來。
万俟悠卻忍不住起身。
這女子是國子監主簿百里婦行,今日,她的身上披了麻衣。
「啟稟陛下,微臣養母,大啟太傅聞初梨,已於昨夜去了,她臨終前寫下奏疏一封,令微臣呈與陛下。」
重紫轉呈奏疏的動作都比平時要小心許多,万俟悠拿起那封奏疏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
「臣聞初梨生年八十有六,曾於宮闈做女官,又在朝堂成公卿,如今病骨支離,老朽不堪,卻有世事難解……」
「各位臣工。」
寂靜的大殿之上,穿著一身金色衣裙的陛下緩緩走了下來。
「聞太傅的奏疏,上有十問,朕今日代她問問諸位,爾等都是世上賢達,想來,能替太傅解了一生所惑。」
「第一問。」
「聖人著書立說,教人忠孝廉恥,教人為君之道,為臣之道,為人之道,卻無一字是給女子,女子之忠,換不來高官厚祿,女子之孝,換不來家業承繼,女子之廉,沒有寸土傍身,女子之恥,卻總在世人嘴中任意謗毀。父不仁,女之恥也,夫不賢,婦之恥也,兒不孝,母之恥也,何解?」
万俟悠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宰相,接著是他身後的各部尚書……
「第二問。」
「天綱人倫,皆說女子不可淫,卻許男子三妻四妾,貪花好色者為男子,世人贊其秉性風流,不說其性淫不堪,何解?」
「第三問。」
「第四問。」
議政殿裡針落可聞。
誰也沒想到,持正守禮,一生中最出格之事就是現身外朝,扶持陛下登基的聞太傅,竟然能問出這麼多在世人眼裡不該問的問題。
這哪裡是在提問?這分明是在讓天下男人、數千年經學之道難堪!
捏著薄薄的奏疏,万俟悠的臉上卻有了笑意。
聞初梨的一生有過許多的刺,她原本想將那些刺都帶到土裡,就像是一棵枯死的梨樹那般吞藏下自己的全部過往風霜。
可為了那些會在某個春天萌發的種子,為了那些千百年後可能才會開的花,她把這些刺一根一根地拔出來,猶如自己的骸骨一般擺在了世人的面前。
她是在
問世人,又不只是在問世人。
或許,她只是希望能有後來者如她今日一般地問上一問。
問問為什么女子不被允許讀聖人之言、行聖人之道,卻又被人羞辱,問為什麼天下間的綱常倫理為什麼重男抑女。
問問這個世間為什麼這般的不公平,世間的女子只是想跟男人一樣,卻這般的艱難。
「第十問。」
「田間壟間,從不乏女子操持農事,世人卻總說女子力弱不堪,因此而不分其田地,若女子果真不堪,世人何必爭相娶妻,又要女子操持家事,又要女子耕耘田畝,又要女子生兒育女,又要女子伺候翁姑?若女子果真不堪,七出之條之中懶惰之言又是何解?一女子,可受翁姑之訓、可受家事之繁、可承耕耘勞作之苦、可忍生兒育女之痛,偏偏不可分得田地。此事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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