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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終於不說話。
一片雲擋住了太陽,海鷗從船舷邊上飛過。
她站了起來,看向遼闊的大海。
「整個大啟都沒有了我梅舸能呆的地方,你怎麼就不能讓我死了呢?」
「若你真覺得這裡你無路可走,不如去別處看看?」
「別處?這個羅盤是什麼?」
「這是用一滴血就能尋到人的羅盤,靠的是四角上的石頭,我派人四處搜羅這等奇異之物,有了一個猜測,也許,在海外有另一個人間。那裡的人與我們不同,能通天徹地,成仙飛升,還能來到此間,做些奇異之事。」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證據嗎?」
「南江府山海鎮的騎鵝娘娘廟,也就是還聖元君的飛升之地,記錄了秦四喜的生平,她有過三任丈夫,這三個人都是修真者,他們能煉製靈藥、操縱飛劍,還能直接飛走,也許這些奇怪的傳說都是真的,只是真相如何,要到海外去尋找。」
那是梅舸記憶中最後與孟月池的相見。
她的女兒給了她一條奇異的路。
她們的嘴上說著仿佛神話一般離奇故事,表情卻是一樣的冷靜。
梅舸看著自己的女兒。
片刻後,她說:「要是我回不來……」
「這個羅盤裡滴了一滴血,是我的。」
她的女兒眸光微垂。
「天涯海角,它會帶你找到我。」
雲被風吹散了,璀璨的金光潑灑在波瀾之上。
「梅船長?你幹嘛呢?」蘭君戳了戳她。
梅舸低下頭,搖了搖手中的摺扇:「我在……看路。」
想女兒。
第156章 姑娘請披黃袍(四十二)
明光元年臘月,作為大昭開國皇帝,孟月池穿著一身黑帝耀金九龍爭珠長袍,徐徐走上了繁京南郊的寰丘。
隔著十二串白玉製成的旒珠,她環顧四周,只能聽見冷肅的風聲。
代表山川星辰的旗幟列於四方,蒼生跪拜,群臣俯首,恍惚間,讓人覺得此地只有她與天。
這就是「天子」。
走到人間權力的巔峰,就仿佛獲得了與天相對而言的資格。
孟月池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走過的台階。
在台階最下面,好像有個小女孩兒,日日站在窗前,等著自己幾個月才來一次的父親。
她的手指那麼細,卻已經學會了拿針,能給父親做一雙襪子。
那個女孩兒呢?
她去哪兒了?
孟月池轉頭,恍惚看見了跪在孟家佛堂里的小姑娘。
是了,還是那個女孩兒,她長大了一些,被人教了許多的規矩。
那些規矩是什麼?是長滿了刺的籠子。
很短暫的瞬間,她以為只要自己不亂動,就不會被刺傷,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這世上就是有人要用她的傷、她的血去證明些什麼,證明嫡母的地位穩固,證明孟家的規矩森嚴,證明這世上就應該有高低尊卑。
「運氣好的小姑娘」穿著龍袍的孟月池在心裡輕聲說。
多麼幸運,她有一個堅守善念的母親,沒有真正的親緣,她卻因為善良而救出了那個小姑娘。
耳邊似乎隱隱有讀書聲。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物各有其所在也。」穿著繡褲的少女坐在桌前,全神貫注。
「月池,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去投軍。」她的好友擠在她的身邊,笑著說,「雖然薛娘子願意為我作保,讓我去當個武夫子,可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得勁……月池,你可真厲害,早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
女孩兒抬頭,看著自己好友離去的背影。
她只是想往前走,走到一個,不用仰賴一份善念才能活下去的位置上。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吾往何處?
女孩兒問自己的心,卻沒有答案。
娘從孟家帶出來的家財,需要一個功名守著。
可她因一念之善能在廬陵書院讀書,又因一念之鄙失去了科舉晉身的機會。
寰丘飄搖的旗幟里,仿佛有一個那麼熟悉的聲音。
「月池,你走吧,去外面看看,鳶知天遠,魚知水闊,你也一樣,先去知道這天下到底是什麼模樣,再去尋找自己的以後。」
吹動旗幟的風,大概也在多年前吹動了女孩兒向著北騎馬而去時的頭髮。
冬日裡的陽光並不溫暖,卻也燦爛,幾日前下過雪,殘雪停留在遠處山坡的樹上,成了一抹炫目的流光。
朔北的明仁宮,天、雪、霞光交相輝映。
好像一點點把她的心也照亮了。
這世上掙扎而謀前路的人有那麼多,她們勇毅無畏,心地比霞光中的明仁宮更耀眼,她們的前路在哪裡?
她的前路,又在哪裡?
旒珠輕搖,大昭的開國皇帝孟月池一振袍袖,她似乎看見了無數個自己。
在并州,在原平,在繁京,在淮水……天下大亂,她奔波於亂局之中,能做的卻那麼少。
她要彎下腰,匍匐在地,讓胸口貼在地上,時時記得自己的兩手空空,才能繼續面對日復一日的波折。
她要在心裡反覆推翻那個更仁善的自己無數次,才能面無表情地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當然,這些選擇可能什麼都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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