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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魂不守舍地回想著,任平生在槐樹院門口遇上了剛回來的莫望。那把新刀正別在她腰間,襯得她整個人挺拔利落,分外好看。
這麼好看的一個人,是救他出輪迴的恩人。可孤山上的那棵槐樹呢?對那棵槐樹來說,莫望究竟是恩人,還是仇人?
兩個人立在原地,一時都沒有說話。直到又一掛爆竹在遠處炸響,莫望才咳了一聲,問道:「你還拜不拜年?」
任平生腦子尚處於一片空白,嘴卻先順溜開了:「新春吉祥,恭喜發財。」
莫望神情古怪地點了點頭,哼兩聲,才從懷裡摸出一個紅包來,飛進任平生手中。任平生捏了捏,好厚的銀票,也不知她何時包的。氣氛仍然不太自在,莫望摸摸鼻子,自己先進了家門,邁過門檻的時候瞥見那隻喜鵲鳴春的燈籠,更不自在,泄憤般拍了它一下。
任平生一個健步衝上去,把被莫望拍得搖搖欲墜的燈籠護在手中。莫望扭頭看著,沒好氣道:「又拍不壞。」
任平生瞪了她一眼,小心掛好燈籠,也跟著進了家門。院子裡荒落落的,除了一張躺椅就是幾條凳子,連瓜果年貨都沒有,兩個人杵著又安靜了半天,任平生不知怎麼想的,從懷裡掏出方才在裁縫鋪順的瓜子,遞給莫望道:「吃點年貨?」
莫望努努嘴,抓著瓜子坐下了,嗑了幾顆才主動開口:「在孤山過的夜?」
任平生低下頭,神色不動地嗯了一聲。
莫望自言自語一般:「也罷,她雖看不見你也聽不見你,但你去澆澆水,剪剪枝,護養一棵樹總是不犯什麼規矩的。」
任平生心頭一痛,又是規矩!卻又生出一絲快意來,那種不守規則的、報復般的快意。
他轉開話題問莫望:「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本就是剛吵完架再相見,莫望也沒注意到他的不自然有何古怪,順嘴回答道:「去了一趟得意山莊。」
原來那位老皇帝不肯罷休,大過年的,招招搖搖地拿囚車拖著秦樓月進了山,滿顧相城的人都看見花魁娘子要斷氣了。莫望沒辦法只能自己跟過去,本來心情就低沉得很,這一去更是沒忍住脾氣動起手來,一巴掌扇在老皇帝臉上。
其實真要論起來,老皇帝就算是人間的至尊,下了地府,一樣也是要斷塵緣過奈何,審判一生功過的。但他在塵世的身份太高,牽扯著太多凡人的命數,因此才會有眾多陰兵鬼將一路看著,避免天上地下有哪路手癢的鬼神,摻和了他的命,進而搗亂了眾生之命。
莫望跟他吵架動手,吵得老皇帝氣血翻湧,執念閃動,原本還有幾個月的命數,差點就要當場上路。異變驚動守龍的陰兵,莫望差點就被捉回去受刑了。
「不過那老東西扣住秦樓月,本也是逆命之事。」莫望說到此處來了興致,對任平生得意道,「好巧不巧,昨夜裡值守的鬼將又是我師父的老相好。」兩下一看,這頭是幹了糊塗事的人間帝王,那頭是老相好遺在棺門巷的愛徒,遂各打五十大板,抽了莫望幾鞭子,抹了老皇帝昨夜記憶,此事就此作罷。
至於秦樓月,那位鬼將看傻子一般瞪了莫望好幾眼,悄悄跟她說:「這老頭子要見你,難不成還真把秦樓月殺了?你等他死了再來就是。」
「所以還是要下面有人啊!」莫望仰頭長嘆,「要是我師父還在,指不定我都已經穿上地府的官服了。」
任平生無言以對,鬧了這麼些天,原來只要等著老皇帝自己死就行麼?他總覺得這事不對,可也確實懶得再管。莫望生前是公主,死後做鬼差,陽間陰間都比他有權有勢有主意,何苦要他來操秦樓月的心呢。
更何況,昨夜任平生封院子,本還擔心封到一半就被發現。沒想到竟是陰差陽錯,莫望在得意山莊鬧一場,顧相城的陰兵鬼將多半都往那邊跑了,反而給了任平生鬼賜良機。他巴不得再不要提起此事,沒話找話一般問道:「師祖他既連老相好都有了,為何還要重新做人啊?」
莫望神色一滯,動了動嘴唇要說話,卻又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回答說:「他是為了我。」
任平生倒是真沒往這方向想過。猶記得他初入棺門巷時,塗有地跟他擺龍門陣,說的是莫望那位老師父做鬼太久,嫌無聊,拍拍屁股辭工投胎去了。
為了莫望去做人?任平生想不明白,難不成提魂使這一行難以出頭,那叫莫望眼饞了許久的地府晉升,只能有一個位置麼?
但莫望再不肯多說什麼,拍拍屁股抓著瓜子站起來,像沒有跟任平生有過昨日那場談話一般,吩咐道:「愛徒,走,去找王大鏟吃年夜飯去。」
年夜早已過了,王大鏟原本準備好的年夜飯,莫望沒來,連塗有地也跟著沒得吃,只好留到初一,變成了中午飯。小酒館初一沒開張,王大鏟搬了桌子,塗有地拎著鍋碗瓢盆,任平生跟在後頭挑了兩個籮筐,一筐是碗筷杯盤,一筐裝滿了鮮肉鮮菜,三個鬼哼哧哼哧跟在嗑瓜子的莫望身後,進了槐樹院煮火鍋。
莫望也給王大鏟和塗有地準備了拜年的紅包,任平生擇菜的空當看了一眼,比他那隻要薄,心裡一時又說不上來什麼滋味。
這頓飯吃得慢,身在棺門巷,說來是比人間快活自在,可也難得有大家都閒著不做活路的時候。一年到頭也就是過年這幾天,不管做什麼的鬼差都能得些空閒。凡人看重年節,哪怕是行將就木只剩半口氣的,為著吉利,也要拼命吊著命活過這幾天再走,倒便宜了陰間這些提魂的、錄冊的、誅孽的,都放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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