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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望忽地有些哽咽,生生忍住,只點頭說好。
龍兒又撿起了那柄比他還高的紅纓槍,轉了兩下扔向高空,槍頭落下,穩穩地扎進了他那顆小小的鬼胎中。
鬼胎的碎片是沒有顏色的,像最不起眼的土塊一般,稀稀拉拉,碎成了無數粉末。
聽說過很多次,這卻是任平生頭一回見到何謂「碎骨胎」。那一瞬間,龍兒的身體迅速腐朽,他的魂魄是隨著鬼胎一起碎掉的。青磚瓦房下盪起陰風,仿佛刮盡了天地間所有的生氣,連他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提魂使,都感到一陣陣令人戰粟的徹骨寒意。
這就是碎鬼胎。任平生心想,幸好碎得夠快,否則光是看著那個碎的過程,就足夠叫人痛不欲生了。
屠判官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每一塊碎片,每一點塵埃,裝進一隻天青色的玉瓶中。這隻玉瓶是龍兒最後的棺槨,是蒼天有淚,給予他最後的悲憫。
有它載著,龍兒大概不必如同覃補拙一樣,被忘川水沖刷成生生世世的殘廢。但又能有多好呢?依然只能隨波逐流,進最苦的人間道,過最兇惡艱難的一生又一生。
第39章 飛蓬燼
屠判官算是地府有名的老好人,上能攔住閻王發火,下能給各路小鬼開點後門。龍兒那個叫莫望眼紅了許久的鬼差職位,八成就是屠判官可憐他才給的。
此刻他帶著龍兒碎成齏粉的鬼胎去往忘川,莫望卻再也沒精神計較龍兒走了誰家的後門了。她杵在寒嶺的晚風裡眼眶發紅,跟任平生說:「他肯定恨死『瓜娃子』三個字了。」
任平生有些走神,他還在想著,如若到了哪一天,萍萍的事情被發現,他大概也是要這樣碎掉鬼胎的,肉體和魂魄一起散作塵埃。
卻不知,他會不會也能遇到一個人,即便註定要入忘川了,還願意為他找來一隻聚魂的玉瓶。
莫望整個人都蔫搭搭的,任平生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我們也去送送龍兒。」
莫望抽抽鼻子, 點頭說去。
忘川河岸,黃泉眼邊,任平生曾經在莫望的術法里遙望過此處,那時並未覺得這一地的枯木荒草、骨骼頭顱陰森可怖。
此時終於親身站在這裡,荒草搔弄腳踝,枯骨就在眼前,任平生倒有一種「入地」的感覺。就好像把一棵拔起來的秧子重新插進田裡,它畢竟離過土地,是萎靡的,可栽秧的農人知道,只要重新插進田裡,它終將再次抖擻。
站在黃泉畔,任平生覺得自己就是一棵重新插進田地的秧子,黃泉水洶湧不絕,他往裡一跳,就會照著天地間亘古不變的規則,拔高抽穗,收割枯萎,不斷輪迴。
他們沒有走近,就遠遠站在一株枯木後邊。原本想親自送龍兒一程,算是為那麼多聲「瓜娃子」懺悔,可遠遠地就看見屠判官還帶了一個人來,正是覃補拙那位骷髏娘子,龍兒的姐姐。
莫望自覺難以面對她,畢竟她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還是莫望親口說的「龍兒過得很好」。
骷髏娘子緊緊攥著那隻小玉瓶,神情呆滯,半天沒有動作。只聽屠判官勸她:「送他走吧,強留無用。」
她還是沒有動靜,像是也化成了黃泉畔的一株枯木。
屠判官背著手,望著不遠處的泉眼,緩緩道:「他為你報仇,耗儘自身,卻叫你半點沒沾染罪業,下一世,還能安享福報輪迴。他自己動手,免了鬼差抓他來行刑。也正是因此,我才能鑽個空子,讓你親自送他一程,你,莫要再辜負了那孩子。」
骷髏娘子顫了一下,猛然抓住屠判官那十分寬大的袍袖:「用我換他,我去換他!」
屠判官搖頭:「換不得,沒有換的法子。」
骷髏娘子掙扎著就要往忘川河裡走,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一定有的,我無換他,這河我來跳,我來……」
屠判官拉都沒有拉她一下,任她幾步衝進河中,忘川水都淹到膝蓋彎了,才終於開口:「你若是跳進這河裡,不過是讓人世間再多一個苦命鬼罷了。你會被忘川波瀾打成碎片,入人道,承罪業,如同龍兒一般,但與他,生生世世,再不能相見。」
骷髏娘子僵在了河裡,回過頭來,流下一行看著就發苦的濁淚。
「你,莫要再辜負了那孩子。」屠判官重複道,說著,從他那袍袖裡又掏出一件東西來,托在手心,對骷髏娘子繼續道,「好生送他走吧,我留了他一點骨灰。」
只見那骷髏一般的女人踏著忘川水,跌跌撞撞往屠判官身邊跑來,萬分珍重地從他手心裡接過那一丁點骨灰。
屠判官伸出一根手指,點著她的額頭畫了一個十分繁複的圖案。畫完才對她說:「念在龍兒與我一場緣分,我且留你今生一份記憶。你帶著這株黃泉飛蓬去投胎罷,來世,等你有能力自保了,用它點燃龍兒的骨灰,它會帶著你找到龍兒的。」
「切記,若你自顧不暇,不要去找他。」言外之意,誰都聽得明白——若她仍然如同今生一般,備受磋磨,無力反抗,就算找到了輪迴受苦的弟弟,也不過是拖著兩個人苦上加苦而已。說不得,龍兒還要再為姐姐送一回性命。
骷髏娘子跪下來就要謝恩,屠判官卻攔住她,認真道:「這法子我本不該給你。它是有代價的,燃這麼一回,至少二十年陽壽。若你下一世人生圓滿,也要想清楚,為了找前世的弟弟,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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