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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望癟著嘴沒答話。屠判官看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翻手裡的冊子,無視了魏姨殷殷望過來的視線。
「說來這枷鎖你早該戴上了,」閻王敲著下巴,手上的泥點子都敲到了臉上,「可你那師父非要攔著。我是不耐煩你們這些頂罪護犢子的戲碼,反正該犯事的人就像吃屎的狗,改不了,有癮的。你師父頂得了一次,也頂不住這回嘛。」
閻王嘴裡吐不出象牙,莫望早聽慣了。她活動了一下被木枷拷緊的手腕,端端正正跪下了,倒是叫閻王驚了一下。閻王威嚴雖重,但不喜歡叫人下跪叩拜,除了那些冥頑不靈來受審的鬼魂,一般鬼差上殿,都沒有這麼鄭重下跪的。
「閻王,我做提魂使五十年,雖有犯事,但提魂數萬,地府里不中用的吃閒飯的,屢次放跑了顧相城的鬼,也都是我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擦屁股。」
屠判官這時終於從冊子裡抬起頭,把手中那一頁翻給閻王看:「莫望所言不錯,顧相城這幾十年陰陽平衡,輪迴有序,莫望居功甚偉。」
閻王瞪了屠判官一眼,這才重新看著堂下的莫望:「行了別廢話,說吧,你想求什麼情。」
莫望鬆了一口氣,正色道:「不求免死,但求閻王寬恕一日,容我在死前找到我師父。」
魏姨冰了許久的麵皮終於裂開,她大喊一聲:「莫望!」
莫望回頭看著她笑:「魏姨,你別急。我知道你想給我找條生路。但根本沒有這路,我們都清楚。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就拿我這些年的苦勞,換個機會吧。」
這點功勞,哪裡夠求得閻王抬手,天地寬恕?莫望撿起彎刀的時候就想清楚了。地府是不可能容忍身懷術法的鬼差在人間肆意妄為的,她認了這個罪,就沒有旁的路可走。
但憑藉著守了顧相城五十年的功勞,憑藉著魏姨和屠判官明顯要跟閻王求情的樣子,博閻王多給一天時間倒是有可能的。
她天生殘魂,鬼胎本就脆弱,如若不是師父護著擋著,早該碎成渣滓了。如今終究是要碎了,不如自己動手,莫聽風雨,莫怕前程,燃一簇黃泉飛蓬,在入忘川墮輪迴,進最苦人道之前,先找到師父。
冥冥之中,莫望抽神笑看,竟覺得這好像就是師父教給她的輪迴。
任平生,她從狗嘴裡撿回來的任平生,雖然也倔,也喜歡犯事,但找到師父以後托他照顧一下,平生一定會做到的。
第46章 無此聲
魏姨在地府已經很多很多年了,久到她幾乎要記不清自己活著的時候究竟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又是為何做了鬼差。
她交過很多朋友,也有過很多個相好。可是地府里也與人間一般的迎來送往,來來去去,一直留下來的人並不是很多。
魏姨有時候能明白他們為什麼走,有些是迫不得已,有些是心嚮往之——就像莫望師父曾經忽悠塗有地那樣,覺得做鬼做得太久,無波無瀾,太無趣,便拍拍屁股回陽間去。
但也有一些她始終不能明白。比如莫望上一次干預人間犯下大錯時,她師父非要為她頂罪的事。魏姨愛屋及烏,對莫望一直不錯,可那樣的事,誠如閻王所言,頂罪又如何,挑戰威權是極易上癮的,有一次,就一定還會有第二次。
那個男人走之前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懇請魏姨幫忙照顧些莫望,在她衝動的時候勸著她些。魏姨覺得沒有用,她做鬼實在太久,時常覺得自己與這些才死幾十年的新鬼迥然不同,所思所想,皆難相和。不過,畢竟算是一段露水緣分,她還是照做了。
衝動的時候勸勸,上閻王殿了幫著遮掩一二,也算是不負所托罷了。
可今時今日,她連氣也不想嘆了。那個男人明明已經重入輪迴,如水滴入海,肉體上的生氣味道,腦海里的認知記憶,乃至為人秉性,都已全不是當年模樣。哪怕在人間過著最兇惡的人生,都不會知道自己是在受上輩子的懲罰。
的確是同一個魂靈,可哪裡又算得上是同一個人呢?
莫望卻偏偏執迷於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非要把他找出來。放棄最後為自己求情的機會,也要把他找出來。
鬼差上前給莫望換枷之時,魏姨糾結幾番,本還想再跟屠判官說點什麼,閻王卻冷眼一飛,瞪得她閉了嘴。
閻王拿食指點了點魏姨,又點了點屠判官:「你們兩個,別再說廢話。我早說過,不管閒事。這罪已經犯了,只要有人填上,我也不追究是誰。」
屠判官啪地一聲合上書冊,有些生氣的樣子。閻王又笑一聲,不以為意:「好好做咱們的鬼罷,想那麼多做甚?他們一個個地熬不過這關,只能證明他們都不是那個能改天撼地的人罷了。」
魏姨最後能做的,也只有親赴黃泉畔,尋了一株灰綠色的、挺拔強健的飛蓬草,交到了莫望手上。算起來莫望也快七十了,儘管還是青春模樣,可心性畢竟不比少年人。
她堅定得很,也明白得很,拿了飛蓬草,道了聲謝,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轉頭就走了。唯有那條長長的鎖鏈,從地府一直不盡地延伸出去,鎖在她背心上,一出黃泉路,就隱去了行跡。
師父的骨灰,莫望一直留著。當年她衝到黃泉邊時,行刑已畢,師父那迅速腐朽的肉體還癱在河邊,鬼差正要收拾。莫望肝膽俱碎一般,抖得捧不住骨頭,最後還是魏姨幫她忙,一把火燒了骨灰,收進一隻隨手撿來的罈子里,叫莫望帶回了棺門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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