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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越始終難越的那座關山,就是這樣來到金陵的。
他十七歲就成了親,父母之命,娶了金陵城裡一位從四品將軍家的小么女。夫妻兩個並非盲婚啞嫁,因家族緣故,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
這段婚姻,關越一開始是很滿意的。金陵城裡官宦貴商的公子,誰不是風月無邊地長大?可到了成親拜堂的時候,誰都不知道蓋頭底下蓋著怎樣的臉,怎樣的肚腸脾性。他們娶的是嫁妝,是岳父族親,不是詩里畫裡那般情意綿綿的知心佳人。
所有人也習慣了如此,佳人可再得,好岳家卻是真難尋的。相比之下,關越一度覺得自己十分幸運,他既有了好岳家,娶回來的妻子也很合他心意。
那是一個明媚活潑的女子,其實長得不如她幾個姐姐漂亮奪目,卻因著是么女的緣故,沒怎麼受閨秀規矩的束縛。小時候每每在游會或宴席上見著,她幾個姐姐都羞怯溫柔地弄賦看花,只有她,騎馬打球,興致上來了,還敢拔了父親的劍,與小公子們比劃比劃。
關越覺得這樣的女子很好,看著不是一團軟綿的春水,她是奔騰跳躍的溪流,有勁道,沿路潑濺出生趣。
少年夫妻過了幾年還算和滿的日子,生了一個女兒。可惜女兒是祖母教養的,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活脫脫又一個金陵閨秀。
平靜無波的歲月中,關越不知是因為女兒的性子失望,還是真有所謂的「日久情薄」,漸漸覺出很多不對來。
比如他有時候與夫人待在屋裡,卻會盯著她的身影走神。有時聽高堂又催他們趕緊生個兒子,他卻興致缺缺,嘀咕一句:「兒子女兒,究竟哪裡不同了?」
他們一直沒有第二個孩子,夫人年紀長了,愈發著急。從前一個騎馬耍劍的將軍么女,也開始愁眉緊鎖,拖著丈夫看遍了金陵城的名醫游醫,連大大小小觀音廟裡的香灰水,都不知道灌了多少碗。
關越被她纏得不得不配合,卻越來越心煩。
就是在這時候,他跟幾位同齡的公子哥一起去喝酒,在河畔新開的花樓中遇到了一個人,遇到了他那一生的關山。
那是個長得十分清俊的男人。這座花樓的東家來自寧杭,帶來了許多金陵罕有的新奇花樣,還有形形色色的寧杭美人,有男有女。幾個公子哥要嘗鮮,當即點了一眾新小倌來陪客。
他聽說過寧杭富庶,山水養人,可那個男人明明穿著俗艷出來陪客,卻在酒桌上毫不客氣地一聲冷哼:「寧杭養人,養的也都是你們金陵的人。」
席上的公子哥少經冒犯,當下就要懲治這沒規矩的小倌,卻被關越攔住。他退到席邊,另叫一壺酒,與這個小倌好好地聊起天來。
小倌名喚穀雨。穀雨說,他家原本是寧杭的小財主,有幾十畝茶園。可金陵一要錢,寧杭就得增稅,真正的豪紳大戶官府不願得罪太狠,便專挑那些有薄財無勢力的小財主吸血。穀雨家交完茶稅,還要交糧稅,交完糧稅,官府又說他家子嗣繁多,得多交一種人口稅。
稅生稅,日復一日,先是賣地,後來賣了大宅,再後來,什麼都沒得賣了,族人分了家,只留穀雨的父親,擔著族長之名苦苦支撐。
沒撐下來,老父親撒手西去,兒女也都被賣了。
穀雨醉得淚眼朦朧,神氣卻一點也不似那些刻意溫柔、學出嬌俏模樣的小倌。他一邊說一邊呸:「金陵到底有什麼了不起?我一進這金陵城,看那滿大街的貴人,看這花樓里做奴才的,都比我家穿得好。憑什麼?金陵人是多種地了,還是多織布了?憑什麼全天下的苦命人,都該養著你們金陵城啊?」
關越聽得心亂如麻,可更叫他發麻的是,他發現自己十分喜愛聽穀雨說話,哪怕是聽他罵人也喜歡。他盯著穀雨罵罵咧咧的嘴目不轉睛,甚至會分神想起妻子出閣前跟自己一起打馬球時歡笑怒罵的樣子。
後來他真的帶穀雨出去打馬球。穀雨果然不負他所望,一出花樓,本就不多的脂粉氣褪得乾乾淨淨,騎在馬上英氣勃發,上頭時,球桿恨不得直接往關越這個「恩客」腦門上揮。
關越一日比一日更喜愛他。尤其是回到家,又被妻子摁住灌了一碗香灰水之後,他總是生出一股奪門而去、去找穀雨的衝動。
有交好的友人勸他:「玩小倌不算什麼事,你這架勢,別玩得真斷了袖。」
關越覺得自己不是斷袖,他明明也喜歡妻子,也與她生了女兒,也愛看鶯歌燕舞的美色。
可對著穀雨,他也能生出同樣的,纏綿柔軟的情愫來。
關越想,自己大概天性扭曲,又愛女人,又能愛男人。
女兒出嫁的時候,關越甚至把穀雨帶回了家,裝扮成賀客。他打心底里希望穀雨能與他一起見證這一刻。
可這一刻,也叫關越的妻子看見了。她從一開始的試探詢問,到後來派人跟蹤監視,逐漸發狂發瘋。
她甚至扯著關越的衣袖跪到母親面前,又是哭又是罵,說這麼多年生不出兒子,不是她有問題,而是關越與男妓苟且多年,根本就是個傷了天和的怪物。
關越無從辯駁,只是不管怎麼鬧,都不肯與穀雨斷了往來。
他自覺不願傷了妻子,這些年來,眼看著她被高堂傳宗接代的指摘壓得愈發扭曲,關越心裡也很心疼。可他每每想要幫妻子說話,一轉頭,父母就會暗示是妻子「攛掇丈夫撐腰」,愈發陰陽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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