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舊人故事
第一次知道夏易博這個人的時候，那是在一個清晨。
那天早晨和別的什麼清晨並沒有區別，他起床自己洗臉刷牙，然後聽到他媽媽叫他吃早飯。
那個時候大概幾隻有幾歲而已，他已經習慣了別人都有父母，而自己只有母親照顧的生活，也已經不會再提問「為什麼我們家只有媽媽，沒有爸爸」這樣的問題了。
他母親十分的美麗，對他也是全心全意的關愛。從小開始，就一邊操持家裡的事，一邊耐心的教導他，養育他。
母親早上又喝咖啡看報紙的習慣，所以那天早上也是這樣。
她將加熱的鬆軟香甜的吐司，塗抹上誘人的醬料，再給他倒好熱牛奶之後，他母親就如往常一般，在餐桌前落座，一邊喝著只加一顆糖的咖啡，一邊看著今天的報紙。
他則在旁邊乖乖的吃著吐司，喝著牛奶。
母親看完這面的報紙，開始翻頁，翻到第二頁的時候，灶台上燒著的開水響了，他母親就起來倒開水。
他偏頭看向了母親正在看的報紙，他那個時候已經認識了不少單詞了，對於家裡的書本、雜誌，他總是想要看上幾眼的。而現在攤開的這版報紙上，在頭條位置，有個很明顯的人物照，幾乎占滿了報紙那一欄的一半。
他並不知道那是誰，只是出於小孩子的好奇心，多看了幾眼，只覺得這個人好像有些面熟。
等母親倒完了開水回來，他趕緊轉過頭，裝作專心吃飯的樣子。
可是今天早上的母親，在看到那條新聞報導之後，似乎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了。
她沒有像以前一樣，仔仔細細的把整份報紙看完，而是在剛看到那條顯眼的新聞之後，臉色就有些不好了。
她匆匆收起了報紙，一語不發的把剩下咖啡喝完，然後坐在餐桌旁，有些走神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那個時候，並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在看完那條新聞之後，出現這樣的反常。他那時候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所以有些奇怪，但是也沒有問母親。
等他吃完了早餐，母親把早就給他準備好的小書包背上，然後門鈴就響了。
那是隔壁和自己一個學校上學的小孩子，來找自己一塊兒上學了。
母親把他送到門口，然後勉強微笑著和他說再見，他和母親道完別之後，也和小朋友一起往就在附近的學校走去。
可是走到半路，他忽然發現昨天老師要求要帶的小卡片忘在家裡了，於是他跟小夥伴說過之後，兩人又往回走。
他身上是有家裡的鑰匙的，因為母親需要上班，所以下班回來晚的話，總不能讓他在外面等著她回來才進屋，所以他算是同齡的孩子裡，最早拿到家裡鑰匙的人。
他踏上台階，來到家門口，估摸著母親應該也已經上班去了，所以就沒有敲門，而是自己開了門進去。
客廳里空無一人，母親果然是已經去上班了。
母親是一個很講究生活品質的人，家的客廳是鋪了厚厚的地毯的，這樣人走上去的時候，既不會發出聲音，也十分美觀，只是每次打掃衛生的時候，都很麻煩。
他徑直穿過客廳，往自己的小屋子走去，他記得卡片應該被他昨晚放在床頭了。
母親的臥室在他臥室的旁邊，他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口的時候，發現母親的臥室門虛掩著，本來他是不會注意到的這個細節的，可是他正要進入自己的臥室時，聽到母親的臥室里，傳來了小聲的抽泣聲。
他很奇怪，母親不是應該去上班了嗎？那現在她臥室里的聲音，是誰？
他湊到了門口，透過門縫悄悄往裡看去，發現那個坐在梳妝檯前低聲抽泣的人，的確是她的母親。
他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過那麼傷心的樣子，放佛覺得自己做了錯事一樣。他也從來沒有看過母親在他面前，表現出難過的樣子。
在此之前，他記憶中的母親是能幹、努力、美麗，一個人就把家裡收拾得僅僅有條的。而且母親還不會罵他也不會打他，母親根本不會用其他父母管教孩子的方式，來對待他。
他一開始知道別的家庭里，都是有爸爸的，還十分的羨慕。可後來知道他們的爸爸和媽媽還會吵架，也會因為他們做錯了事而懲罰他們，甚至還會打罵他們之後，他就不羨慕了。
他雖然只有媽媽，但是他過得很快樂，媽媽對他總是輕聲細語的，也不會打罵他。如果他做錯了事，母親會好好地跟他耐心溝通，直到他明白了自己做錯事了為止。
小孩子嘛，有的時候並不見得是想要犯錯，只是他們不知道這樣做是錯的。
所以看到母親坐在梳妝檯前抽泣的時候，他很吃驚。
他不知道早上還好好的母親，怎麼會忽然就哭起來了。明明送他出門的時候，她還跟他和小夥伴微笑著揮手道別的。
母親似乎是也發現自己得出門上班了，於是擦拭了一下眼淚，一邊對著梳妝鏡整理自己的外表，一邊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不多時，她已經準備好出門了。
看見她朝門口走來的時候，他趕緊推開自己臥室的房門，躲了進去。
母親從來不是個拖拉的人，很快，他聽見了母親出門的聲音。
他從自己的臥室里出來，又好奇的打開了母親臥室的門。
他剛剛注意到，母親在抽泣的時候，似乎看什麼看了很久。
母親的梳妝檯，以往都是趕緊整潔的。可是今天大概是因為她的心情不佳，又趕時間，所以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收好，直接的放在了梳妝檯上。
他靠近梳妝檯，從那一堆平時就能從梳妝檯上看到的東西里，發現了那張照片。
他走了過去，把那張照片拿了過來。
那張照片上，有兩個人，這是一張二人的親密合照。
照片上女子是母親，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靠著另一個男子的肩膀。那男子年輕、英俊，看上去是很可靠的樣子，男子微微的笑著，手也攬在母親的肩上。
小時候的他，在當時並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看著這張照片哭了。
當時的他，只覺得照片上的男人十分眼熟，似乎是在哪裡看到過。
他苦思冥想，想要回憶起來在哪兒看過這個男人的照片。靈光一閃，他想起，今天早上的報紙上，那個占了極大篇幅的新聞照片，就是這個男人。
他趕緊跑去餐桌找那張報紙，以往看完報紙後，母親都會將報紙放在餐桌上，第二天再替換新的報紙。可是他來到餐桌前，卻沒有找到那份報紙。
他疑惑的四處找了找，不知道今天的報紙為什麼，沒有跟往常一樣，放在餐桌上。
最後，他在餐桌旁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那份報紙。他拿著報紙飛快的跑回了母親的房間，將報紙上的人，和那張照片上的人作對比，確認了這真的是同一個人。
母親認識報紙上這個人？
可是母親今天早上為什麼會這麼奇怪呢？
敲門聲突兀的響起，他嚇了一跳，趕緊把照片放回原位，再把報紙送回垃圾桶里。
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去開門，像是自己做了什麼見不該做的事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算是什麼，但就是隱隱的覺得，母親要是知道了的話，應該會不高興的。
門開之後，外面站著的，並不是母親，而是買好甜甜圈，過來看他怎麼還沒出門的小夥伴。
他鬆了一口氣，然後關門上學去了。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並不明白那天對母親而言，到底發生了還什麼，才會讓一向樂觀堅強的母親悲傷起來。他也不敢問，甚至不敢讓她知道自己那天早上回來過。
但他知道，母親的事，大概和那個報紙上的男人，有關係。
小孩子的心性，什麼事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迅速的將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直到他某天放學回家時，被鄰居告知了噩耗。
他媽媽……在家門口忽然暈倒，被送去了醫院急救。
他被好心的鄰居帶去醫院，只能隔著玻璃見到母親。
母親臉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手上、鼻子下，都有著各種管子。她看上去十分憔悴，奄奄一息。
穿白大褂的醫生看見，十分為難的樣子，告訴了他，他的母親已經是癌症晚期了，之前有過發病，但是她都悄悄隱瞞了下來，只是靠吃藥儘量壓制著癌細胞的擴散。
可是現在已經到後期，光靠吃藥，是無法控制住身體的癌變的。
母親……可能會死。
這個認知在還不知道死亡為何物的他看來，只覺得陌生又害怕。
他曾經和信仰基督教的鄰居阿姨，一起去過家附近的教堂，在教堂的旁邊，有一小片的墳墓，滿頭白髮的慈祥教父告訴過他，那些直立起來的石頭下面，都是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教父說，那些人把身體留在這裡，他們的靈魂則去了天堂。
他還傻傻的問，那他們在下面，不會難受嗎？
教父摸摸他的頭，說他們的靈魂不在這裡了，自然也就感覺不到難受了。
可是……為什麼靈魂不在，那些人就不會難受了？
他的媽媽……也會變成那樣嗎？
從那次母親暈倒之後，身體果然像醫生說過的，情況直轉而下了，她不能回家，不能下床，甚至到最後，連飯也吃不下去了，只能靠著那透明管子裡的液體活著。
這對她母親來說，絕對是絕大的折磨。
可這樣折磨，很快也要結束了。
他被一大群神色凝重的醫生護士帶來母親病房的時候，母親已經消瘦到不行了。
母親抓著他，一遍又一遍的囑咐他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到後來因為身體的痛苦接近神志不清時，開始向他道歉，還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名字是，夏易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