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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一時很安靜,樓底下學生的打鬧聲遠遠飄過來。
“How are you?”談書墨開口,濃重卻又性感的英式腔。
趙水光很是納悶,範本上不是這句啊,還是說:“Good, thanks.”
談書墨的紅筆點點測評紙,發出“嗒嗒”的聲音,趙水光開始侷促起來。
不一會,談書墨拋下筆,一笑,說:“趙水光,我看你一點都不good,是not too bad吧。”
趙水光一驚,抬了頭看去,那人坐在陽光里,乾淨的亞麻衫,金色圖騰的袖扣,冷峻的臉,這樣的一個人,轉眼已快一年了,他,卻絲毫未變。
趙水光笑笑說:“老師,我沒有什麼,真的。” 如果向他訴說這種煩惱,必是會被笑話吧。
趙水光習慣了在老師面前當個好學生。
談書墨是知道趙水光的焦躁的,但他除了靜觀其變,也無可奈何,這是每個人成長必經的路,任何人說什麼都沒用。很多年後,再回想這樣的迷茫或許連執著的原因都記不得了,青春就是讓你張揚的笑,也給你莫名的痛。
談書墨瞥見她握起的手,轉頭看向窗外說:“做好手邊的事吧”聽起來聲音淡淡,卻不知他心裡已是糾結。
他還是放心不下這孩子,也嘲笑過自己。他談書墨做事什麼時候有過猶豫,但就是對著這個趙水光,他老是對這孩子低著頭徘徊的身影戀戀不忘,讓他不由伸出雙手拉她一把。
是啊,未來的路還很長,難免有點忐忑,先做好在眼前的事,卻也是在邁向遠方。
這樣短短的話卻把趙水光拉了回來,與年長的人相處永遠受益良多。
如果說談書墨的長相令人羨慕,那他的氣質就是令人嫉妒,這樣的氣質是經過歲月沉澱的,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這在趙水光這個年齡的學生是用來仰望的,
趙水光愣愣得看著談書墨清冷的眉眼,再過幾日學校就要放考前假了,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像這樣面對面和談書墨說話。
看他的輪廓在陽光里模糊,她突然覺得很是感傷,這樣的感傷,和同學的分別又是不一樣的,這個談書墨教給她的東西絕對比做為老師教給她的多很多,生命中有這樣一個人這樣不求回報地對你好,在這樣的時刻碰上這樣的人是她趙水光的福氣。
趙水光誠心誠意說:“談老師,謝謝你。”站起來對談書墨認認真真的鞠了個躬。
談書墨坐在那裡,眯著眼睛看那孩子,彎了腰板,低下頭去,露出青色的發線,他突然想伸出手去,捏緊了自己左手又鬆開。
她直起身時想,這次的考試就或許就那麼結束了吧,一切也都是那麼結束了吧,心裡流淌過莫名的酸楚。
轉身的時候,被人扣住了手腕轉過來,溫溫的東西就貼上了唇,趙水光只能那樣扶著課桌僵硬地站在那裡,談書墨的身子隔了課桌探過來,趙水光瞪大了眼只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輕輕地扇動著,像染上的蜜一樣泛著晶瑩的水光。
那一刻,春日的和風溫柔地擦過她的眼睛,操場上少年們打球的喧鬧聲一下子遠了,窗外那顆古舊香樟的青澀氣息被微風送過來,圍繞在鼻尖和他身上的菸糙香混在一起漲得滿滿的讓人屏住了呼吸。
桌上的測評單突然被風吹亂了。
Talking about today’s weather, 那一日,春日靜好。
趙水光從來都不知道這樣一個渾身散發冷冽氣質的男人會有如此熾熱的唇,像點燃生命一樣把她燙著了。
她嚇得一把推開他,回都不敢回頭,跑出教室。
趙水光突然明白談書墨的強大,更確切的說,她的生命中從來沒遇過這樣的男人,看似一切淡然,實則對想要的人,事很是執著,但聰明如斯的人向來都是慢慢計劃,坐在那不聲不響,關鍵時刻卻像頭豹一樣兇猛地撲過來。
趙水光也不笨,再怎麼年少自是知道什麼人可以親近,什麼人惹不起。惹不起,她只有逃。
談書墨收回手,看著那像只驚慌失措的小倉鼠般逃竄掉的女孩消失在拐角,他承認自己是心急了,但他談書墨做事從來都不後悔,他一向都沒有抱著一顆單純的心去當她的老師,他本來就不是如此樂善好施的人,他,從不掩飾這一點。
慢慢走出教室,低頭看到牆角的大大的書包,如她的主人一樣委委屈屈地窩在那裡,輕薄的嘴角微微上揚,一手插在兜里,微彎了腰,一把撈起包,往樓下走。
趙水光跑出教學樓,才發現把包忘了,那個後悔啊,誰讓自己被美色沖混了頭!
捧著紅彤彤的臉,在一樓的大廳來回踱步,只有等過會人走了,再偷偷上去拾回來。
“趙水光”來人站在樓口喚,修長的身子,卻拎著大紅色皺巴巴的大書包,當然也不損帥氣,只是一下子就把他周身冷淡的氣衝散了。
趙水光猶豫了半天,看到他靠在扶手上不耐的挑了眼:“再不來,我扔了。”
趙水光這才慢慢走過去,從白玉般的手上接過她髒兮兮的包,她說:“謝謝,談老師。”
談書墨自嘲一笑,抬腿往上走。
趙水光想想,還是說:“以前我不相信空間的距離,現在我又怎會相信時間的距離?”語氣認真卻露出倔強的味道來。
他回過頭來,那女生抬眼過來,一雙大眼裡水光盈盈。
樓外的葉子早已全碧得泛出光來,一陣微風吹來,樹葉沙沙地顫動,想極了一眨一眨的眼睛。
之後有天夜裡夢見希望,醒來已不記得夢裡發生了什麼,坐在床上,抱著被子想了半天。
5月23日,是希望的生日,她是記得的,想打電話過去還是忍住了,今後每一年的今天都會有人第一時間祝你生日快樂,但那人,不是她趙水光。
凌晨的時候,手機響了,陌生的號碼,趙水光坐在床上,看見來電顯示,想這麼一長串是哪個農村的號碼吧,接過來,有點不清楚,有人說:“餵”偏是那樣,她也明白是誰了,一瞬間手機熱到燙耳。
希望說:“小光,你好嗎?”趙水光恩了一聲,兩方都是長久的沉默,你已不在我的生活,能聊些什麼。
希望半響說:“沒事,只是想給你打個電話,掛了啊。”
趙水光的心突然柔軟,她說:“等等,希望,生日快樂。”
希望那時靠在廚房的窗戶邊,看見對面的外國老太太牽著她的黑貴賓走過窗前,溫哥華的天氣難得特別的好,抬頭仰望被大大的太陽晃了眼,希望閉上眼去聽那熟悉的聲音。
他笑說:“恩。” 趙水光爬到床邊掀開窗簾一角,外邊卻已是漆黑的夜,她說:“希望,對不起。”
對不起,我曾沒有堅持,對不起,我曾以為戀戀不忘的東西卻在說著不會忘記的時候模糊了痕跡。對不起,我曾如此相信世間再沒有的上那樣的感情的了,但,我卻動搖了。
希望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說:“我知道,沒事,啊”,最後一個“啊”子,上揚了聲音,像在寵溺地哄孩子。
又匆匆說“ 不說了,考試加油。”來不及等趙水光講什麼收了線。
我也想過要你幸福,真心的祝願過,但是現在的我卻無法對你真誠的祝福,不願意接受沒有我也能幸福的你,所以還不如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不說。
那一邊,趙水光覺得明明就在腳下另一邊生活的人,為什麼老是如此遙遠。
結離
趙水光最後決定,聽談書墨的話,先做好眼前的事,急也沒用。
於是,高考的時刻真的到了眼前。
考前的那晚,趙水光睡得特別早,起來的時候只覺得神清氣慡,趙媽媽無論如何都要送考,趙水光想說不要了,最後還是乖乖跟著媽媽上了車,本是不緊張的,這樣一來反而不安了。
離考場的路越近,越發緊張起來。
考場不在十中,但也離趙水光家不遠,趙水光下了車的時候,看到熟悉的寶馬530LI,那人閒適地靠在車邊,淺灰色羊絨棉質混紡系扣V領衫,手插在炭灰棉府綢褲里,站在清晨的光里,清冽美好,一瞬間成了一幅雋永的畫。
在這考場的幾乎都是十中的學生,過去都停下來和談書墨打個招呼,趙媽媽說:“那不是你們談老師嗎?去打個招呼啊,人老師多負責啊,還來送考。”
趙水光想今天這談書墨肯定吃錯藥了,居然跑考場來,心裡咕咕嚷嚷,還是硬著頭皮上前去了,上次之後,談書墨還是待趙水光像平日學生那樣,但趙水光到底道行差了一截,總是有點尷尬。
“談老師好。” 她輕輕說。
談書墨回身,看見趙水光背光站在他面前,眼裡有侷促的光,有點好笑,他還以為這孩子是不會緊張的呢。
他莞爾,很想伸手揉揉她短而翹的發,卻只是道:“趙水光,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