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355米,大結局(五)
「你還笑得出來?」
看墨九臉上抹了一層菸灰,一臉笑意,蕭乾當即耷拉下臉,顯然對她的不顧生死有些生氣。
「下次不許這般嚇我,看見危險走遠點,哪裡有湊上去的道理?」
「是是是,我的大汗,我都知道啦!」墨九心裡好,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又回頭瞥一眼那個已經燒得看不出原來模樣的窗戶,扯著蕭乾的袖子將他拉到另一邊,離人群遠了一點,才神神秘秘地壓著嗓子小聲說:「不過這一次危險可沒有白挨,我有所發現。」
「嗯?」蕭乾望著眼前的一片火海,有些心不在焉,「有什麼發現?」
「起火之前,冷宮裡藏有人。」
「嗯。」蕭乾點頭,神色有些淡,「剛才侍衛稟報,有人趁著火起逃出了宮。聲東派了人正在追捕……照你這麼說來,人肯定就藏在冷宮裡,火也是他們放的。」
當然,放火的目的,就為瞞天過海,然後趁機逃跑。
「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墨九雙眸突地一爍,倒映出一片火光,「而是乾坤墓。」
「你是說……」蕭乾似有所悟,遲疑一下問:「乾坤墓在冷宮下方?」
「不!」墨九搖頭,「如果在冷宮下方,他們就不會放火燒了。我突然有一種感覺,乾坤墓其實就在……」
拖著嗓子說到這裡,她賣了個關子,笑得神秘。
「算了,我暫時也不好確定。先試試再說吧。」
「……」
對於她這樣吊胃口的方式,蕭乾有點哭笑不得。
「試也要有一個方向吧?」
「當然有的。」墨九突然抬頭,望向被火焰燒透的漆黑夜空,「我有一種感覺,乾坤墓其實就在神龍山。」
「神龍山?」蕭乾似乎不解他這個判斷來自何處,「阿九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墨九想了想,「這事說來也巧,那日我回興隆山時,無意間聽見師兄說起,神龍山的老祖宗墓地遭受山洪,發生了坍塌。而申長老特地去看了,說那裡遭受了破壞,還帶出好多墓地老泥,一片狼藉……很不巧,我方才在窗台上發現了一個腳印,有受潮後沾上的泥。這種泥可不尋常,有老墓里的黑泥,還混了一點黃中偏綠的泥漿色……最關鍵,這個泥的顏色是神龍山的特點,而黑泥,帶腥、絕對來自老墓——」
抬頭,她堅定的雙眸直望向蕭乾。
「我在想,方姬然他們可能在做祭天台手印那件事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乾坤墓在神龍山的事。只不過,那時其他八卦墓都沒有著落,神龍山那個地方,他們也不敢隨便亂動,這才始終三緘其口。然後等八卦墓都找到了,故意在興隆山泄露給師兄,說乾坤墓在臨安皇城。這他娘的就是一個障眼法,等我們攻破臨安,拼命在皇城裡翻找乾坤墓時,他們肯定去了神龍山——」
蕭乾看著她,微微眯眼。
說到底,這不過只是一種猜測。
「六郎。」墨九目光炯炯,閃著一種自信的光芒,「對於八卦墓,我的直覺向來很準。你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但我就是有一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我這輩子就是專門為了八卦墓而來的。每一次八卦墓的發現,我都會有這種感應,知道是它的時候,肯定就是它……」
她說得玄而又玄,根本不算完全合理的解釋。
換了別人,肯定也不能相信這樣的謬論。
但多次的事情證明,墨九都是對的。
蕭乾沉吟一下,終是點頭,「我馬上派人準備。」
「好!」墨九也是一個乾脆利落的性子,「事不宜遲,我們應當馬上趕到神龍山。若不然,一旦他們開了乾坤墓,湊齊了八個仕女玉雕,而方姬然本就可以打開祭天台的手印……那個時候,我們想阻止也就來不及了。」
在漫天的火紅光線中,蕭乾輕輕握住了墨九的手。
「好,我們儘快出發神龍山!」
……
臨安城破,一代新帝換舊王。
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其實有一大堆事等著蕭乾去處理。
南榮官員的安置,降軍的處理,還有對宋熹等人的搜捕,諸多事情都懸在頭上……
可在這樣的關鍵時候,向來公私分明的蕭乾卻丟下一大堆正事和一大群人,只為一個女人的意願,執意陪她離開臨安,出行還願。
沒錯,墨九又一次背下了這一口黑鍋。
他們當然沒有告放別人將去神龍山,只說墨九在北勐大軍南征的中途,路遇一座神廟,她在廟裡許了大軍破城的大願,如今勝利到手,她必須要去還願。要不然,菩薩牽怒,可就是大事了。而蕭乾不放心她一個人前往,當然要相陪。
這兩個人恩恩愛愛的樣子,大多人都習慣了。
可哪怕嘴上不說,很多人對於墨九,從時下禮教和男尊女卑的思想角度來看,確實不是能全盤接受的。
又是佩服,又是痛恨,又是拿她沒有辦法,這便是很多人對墨九很難說得清楚的複雜情緒。
但時至今日,經歷了太多的紛紛擾擾,墨九對於外面的流言,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黑鍋多一口,少一口,不會讓她有半點改變,也影響不了她的心情和生活。
一個真正活得恣意的人,絕對不會活在別人的口水之中。
只隔了一天,墨九就這樣以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傲人姿態出了臨安城。
蕭乾領了一群侍衛與她同行,極盡呵護之事,惹來臨安婦女說不盡的羨慕與嫉妒。
離了城,又是另一番景致了。
持續數年的戰爭硝煙剛剛過去,但為了養活一家老小,辛勤勞作的農人,已經開始在準備今年的春耕了。
騎在馬上,墨九與大家吹著同樣的寒風,看著正在引水入渠、準備耕田翻地育秧苗的忙碌農人,不無感慨。
「望春回大地之時,一切都會變得更加美好。」
「阿九的願望,總是能實現的。」蕭乾走在她的身邊,褪去了帝王的身份,他身穿錦袍腰系玉帶,風姿翩翩,儼然一個俊氣得人寰難及的世家公子,對墨九也早已沒了昔日的高冷疏離,就像一個寵愛妻子的普通丈夫,和她說話時,眼睛裡情不自禁含著笑,情緒飽滿得仿佛隨時都從在她的臉上看出一朵花開。
能讓墨九甘願背黑鍋的男人,當然有他的魅力。
墨九喜歡這樣輕鬆自在的日子,也喜歡與蕭乾這樣的感情。
不是有一句話說麼?最好的愛情是互相成就,互相崇拜。
老實說,依她如今的思想,普通男人確實很難讓她產生崇拜感。
反之,蕭乾也是一樣。這個世上除了墨九,又有哪個女人入得他的法眼?能讓他產生那種電流躥動,互相崇拜的愛情,並且持之亘古?
這樣的相互成就,是他們都樂於享受的。
他們之間,一旦凝成了這樣的感情,也就再難有人可以插入……
好日子都是相似的,可不好的日子並不會因為人過得好就不來。
就在他們離開臨安的第三日,前往追捕的趙聲東就跟上來了。
除了他自己之外,還帶了幾個侍衛,其中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高瘦男人有些陌生,墨九之前不曾見過。
那個傢伙的樣子很普通,長了一張大眾臉,是屬於那種隨便丟在人群中都找不出來的人。
可一般的探子都是這樣的長相。
因為很容易被人群淹沒,也就最容易被人忽略。
趙聲東上前,向蕭乾和墨九致了禮,然後指著那漢子道:「大汗,這個是侯三。」
在蕭乾的手底下,四大侍衛各有本事,也自有分工。一般情報這條線,都是由趙聲東在負責。而趙聲東手下的大多的探子與斥候,都一律姓侯。名字則以數字代替,至於他們本人究竟姓什麼,反倒沒有人知道。
侯三可能第一次面見大汗,走到蕭乾馬前的時候,頭垂得有些低,樣子也極為拘謹,緊張感一目了然。
「啟稟大汗,那日從冷宮逃出去的那人,我們按吩咐,一路追蹤,並沒有打草驚蛇,今日終於有所發現。」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蕭乾沒有回答,又接著說:「他們擇了小道,往神龍山的方向去了。侯二帶人在繼續跟蹤,我趕緊過來稟告。」
「做得好。」蕭乾點點頭,淡淡吩咐,「繼續尾隨,有消息隨時來報。記住,留下活口!」
「是!」那侯三應了一聲,很快策馬離去。
墨九這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地望向蕭乾,「你這個傢伙,早就有所懷疑了吧?故意由著他們出宮的?」
嗯一聲,蕭乾不否認,也不承認,只道:「只是巧合,將計就計而已。我並無阿九想得那樣深遠。」
好吧,成全了她的驕傲,也不埋沒他的本事,而且還免了他隱瞞之責。
墨九狡黠的目光在他臉上溜了一圈,笑道:「那六郎認為,那人,會不會是宋熹?」
「不會。」蕭乾道:「宋熹應該在破城之前,就離開了。」
「哦?何來此言?」
蕭乾頭也沒回,淡淡道:「他手上還有牌沒有出盡,捨不得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幾個字,讓墨九心裡涼了涼,微微一惻。
幾乎下意識的,她突然有些怯。
自打穿越以來,她眼前就像放了一本書。她好奇地一頁一頁翻過,慢慢看清呈現在面前的內容,卻無法直接跳躍看到大結局。一開始,她是很想知道結局的,可真的有一天,在頁數終於要翻到最後的時候,她又突然有點不想面對了。
只不過,她怯的到底是什麼?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這種情緒。
……
就這樣走走停停,墨九與蕭乾一行到達了神龍山地界。
可還沒有到神龍山,侯三就又偷偷地摸了上來了。
他告訴蕭乾,侯二追蹤那人已經上了神龍山,因為蕭乾的叮囑,他沒有採取行動。
不過,這一次他很明確的說,那是一個婦人,而且她在前方一個叫金陽的小鎮上,單獨見了一個老頭。
而今,那婦人離開上山了,老頭卻已經被他們捉住。本來他們想要先審問一下,可那個老頭不僅倔強,脾氣大,什麼都不肯說,還非得要見他們的大汗,說有急事待稟。
看他一個老頭兒這麼有底氣,侯三也拿不定主意,這才趕緊上來問一嘴。
「大汗,這老頭如何處理?他什麼都不肯說,屬下看他年數高,有些下得不手。」
墨九有些奇怪什麼樣的老頭這樣有個性,卻見蕭乾突然皺了眉頭,「人呢?」
侯三察言觀色,指了指後面,「就在前方的金陽鎮。侯二把他押在柴房裡,等待大汗命令。」
蕭乾嗯一聲,「帶我去看看。」
能讓蕭乾親自「去看看」的到底是什麼人,墨九有些好奇。
不過,跟上去,到了那所宅子,見到從柴房裡拎出來的狼狽老頭時,她就明白了。
這個老頭,不是陸機又有誰?除了他,當今天下,哪個老頭敢和蕭乾來勁?
好幾年沒有見過了,陸機的鬍子和頭髮,似乎更添了銀白和風霜,人也變得衰老和憔悴了不少,就一雙眼睛,始終那麼炯炯有神,性格也是一如當初那樣稜角分明,半點都不肯認慫。
一上來他就氣咻咻的瞪著侯三,對蕭乾道:「怎麼?你連我老人家都容不得了?要趕盡殺絕?」
這個不講理的老頭!
墨九每次看著他都糟心。
至於蕭乾,想必也是頭痛的吧?
淡淡瞥了陸機一眼,他揉了一下額頭,「師父為何在此?」
「為何?」陸機瞥一下虎視眈眈盯著他的兩個侍衛,哼了哼,甩開手鬆松筋骨,「還不是為了你這小子?」
為了他,從何說起?墨九一頭霧水。
卻見蕭乾嘆息一聲,直接讓聲東讓人抬凳泡茶,邀陸機一同就坐。
墨九與陸機這個老頭,不僅好多年不曾見過面,她也很少去關注與陸機有關的消息。這種情緒很微妙,因為陸機不喜歡她,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婆婆不喜歡的媳婦,不想刻意討好他,那就只能儘可能的逃避他,不與他相見,也不去了解與他相關的事情了。
算一算,當年哈拉和林一別,差不多五六年了。
不過,並非避世之人,關於陸機老人與溫靜姝的事,這些年她陸續知道一些。
在北勐蒙合時期,陸機一直帶著失去語言能力的溫靜姝,待在哈拉和林。由於陸機在醫學領域那個不可複製的,德高望重的身份,上至王公重臣,下至販夫走卒,包括阿依古本人,沒有對他不恭敬的。他與那順私交頗好,時常有往來,除了偶爾出手醫人,更多的時候,則是與那順混在一起,潛心於醫學上的研究……
不過,那麼多年,溫靜姝的啞病,他卻一直沒有為她治好。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蒙合死,蕭乾「活」,蘇赫與烏日根兄弟翻臉。
那時的阿依古知道陸機與蕭乾的關係,又知道了蕭乾的真正身份,大家撕破了臉之後,當然不會再好好對待陸機。
原本他會與那順一樣,都將受到阿依古極為惡毒的報復。然而,陸機醫者的身份確實對他助益很大,阿依古這邊剛剛想行動,一個得益於他「醫下留命」的傢伙,為了報恩就事先通知了他,並助他逃出了哈拉和林……
後來蘇赫與烏日根戰爭全面爆發,漠北大地上處處烽火,陸機沒有去營里找過蕭乾,但師徒兩個卻互有消息。
在出兵哈拉和林之前,蕭乾令人把陸機帶到了較為安全的開平。
在這個期間,溫靜姝是一直跟著陸機的。
為何蕭乾把他們安置在開平,不是金州和興隆山,蕭乾大抵也有與墨九一樣的顧慮。
讓這一對「婆媳」離得遠些,少一些摩擦。
後來,蕭乾登基為汗,開始攻打南榮的時候,北勐危機解除,這個老頭又不安定在開平久居了。
他向來是一個不肯定性的人,喜歡遊山玩水,走遍四方,看盡天下奇事。
所以,這兩三年間,他基本都在四處奔波遊玩,也偶爾會向蕭乾去信,說一說醫術上的領悟,以及說一下他的近況。當然也少不了叮囑蕭乾,不要輕易受到「妖精」的蠱惑,失了大男人的風骨,更不要被一個女子拿捏在手心裡,被她牽著鼻子走,讓她為所欲為云云……
對墨九,他始終有戒心。
不僅因為墨九相比於其他女子的強勢與不可琢磨。
更在於她身上的失顏之症,以及天寡之說。
他是擔心蕭乾的,有著父親一樣的擔憂。
哪怕這些情緒對墨九來說不公平,甚至可以稱得上討厭,但都不能掩蓋他真正關心蕭乾的事實。
然而——
這老頭為什麼來了神龍山,還說為了蕭乾而來?
再有,常年跟在他身邊的溫靜姝,為何不見人?
墨九微微眯了眯眼,望著眼前的師徒二人,似乎悟到了一點什麼。
難道……冷宮裡那隻腳印,以及逃出來的那個人,就是溫靜姝?
她滿腹生疑,疑惑都衝到腦門了,可陸機老人卻不急著說,只待喝一口熱茶,暖和了身子骨,搓了搓手,剛說一句話,又問蕭乾。
「話說,你上次托人帶給為師的叫花雞,何時才會再有?」
尼瑪!墨九心裡怒罵。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吃?
這老頭兒,真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
蕭乾眉頭微皺,「等此間事了,師父想要吃什麼不可有?」
「嘿嘿,那敢情好。」就像手心痒痒似的,他搓了搓手,突然目光爍爍地望著蕭乾,似乎故意不讓墨九聽懂似的,帶一點為老不尊的故意,得意地笑,「好徒兒,這幾年為師為了你,可是煞費苦心了。不過嘛,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剩下來的一哆嗦,就看你的了,師父我這一把老骨頭,也折騰不動嘍。就盼著來日啊,吃吃叫花雞,喝點老燒酒,你再給我多生幾個小孫子出來,我逗一逗,抱一抱,這輩子就算活到頭了。」
「……」
墨九的思考成功被岔開。
什麼叫讓蕭乾給他生幾個孫子?
蕭乾生得了嗎?
意思是讓他多找幾個女人生吧?
這老頭,真的是固執得可以啊。
事到如今還不死心,能膈應她的時候,絕不手軟。
她輕哼一聲,也笑著對蕭乾道:「陸機老人說得太對了,蕭六郎,你生,你可勁兒地生,看能生幾個。」
對於這種「婆媳關係」,夾在中間的兒子最是為難。
蕭乾不是迂腐愚孝的人,也架不住這樣的左右為難。
輕咳一聲,他趕緊把話題扯到正事上,感激地看一眼陸機老人,目光又溫柔地望向墨九。
「我們先上山,餘下的事,邊走邊說。」
「好。」墨九不輕聲色地瞥了陸機一聲,率先走出客舍。
對於陸機對蕭乾說的那些話,她當然好奇。
到底陸機為蕭乾做了什麼?而溫靜姝是不是從冷宮逃出來的女人?還有,她是早就與方姬然有勾結苟且,還是後來因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為了共同對付她墨九才沆瀣一氣聯合在一起的?他們如今又有什麼打算?蕭乾讓陸機做了什麼?這都是她想知道的。
可就如同鬥氣似的,她滿肚子的疑惑,也不想在陸機面前表現出來,更不會主動去問他。
反正馬上到神龍山了,從溫靜姝也到了這裡來看,這些矛盾都已經累積到一處,到了集中爆發的時候。
書翻到大結局,很多答案,想必都快要揭曉了。
她不急。
嗯,主要急也沒用。
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