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098米 你若想贏,全力以赴
方姬然低頭,抿住嘴巴,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
墨九瞧不到她的面容,奇怪地「嘿」一聲,蹲身把地上的稀泥與草木灰挪過來,又偏頭,「說啊?!」
「說什麼?」方姬然愕然一瞬,見她弓著身子難受,拉一張條凳,示意她坐下來,卻答非所問:「商量一下,我們做什麼火器?」
這個機械台與另外三個方向的機械台不一樣,材料都是做火器用的,可到底做成什麼樣的火器,卻可以由著人自由發揮……但墨九的關心點兒明顯不在這個事上面,她依舊揪著上一句話不放,「不要轉移話題,你剛說,誰在保護我?」
方姬然帷帽微微一動,低呵一聲,笑了:「你性子這般急,可不好,以後吶,是要吃虧的。」她像姐姐教育妹妹那般,漫不經心地說完,不再理會墨九一直丟過來的眼刀子,拿了硝石過來,便開始配材料,繼續問她火器的問題。
兩個人雞同鴨講,墨九直接丟手不幹了。
「方姬然,我不僅性子急,脾氣也不好。」
方姬然手微微一頓,慢慢抬頭,上下打量著她。長長的裙擺、纖細的腰身、戴了面具依舊精緻的瓊鼻、櫻唇,一雙烏黑晶亮的眸子,面前的墨九無疑是美貌的……她慢悠悠一嘆,帶了幾分幽幽的笑意:「妹妹難道不知,古往今來,紅顏美人,總會有很多人願意保護的。你長得這般俊俏,自會有不少人保護,這又何須多問?」
這個邏輯沒有問題。
可墨九覺得她說得太繞,反倒有了問題。
不深不淺地看了方姬然一眼,墨九心裡計較著,也低頭做事。
屋子裡靜了一會,方姬然看她沉默不語,不若先前那般眉目飛揚,抿了抿嘴唇,也不再問她,陷入了沉默之中。兩個人各做各的事,四周安靜著,氣氛便古怪地凝重了,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正南面那一個古老的木質時鐘,發出一種沙啞而沉悶的機括聲。
久久,墨九突地抬起手背擦了擦額頭,「做千人敵如何?」
「千人敵?」方姬然帷帽下的目光,爍爍生輝。
「沒有聽過?」墨九唇角微微一勾,慢吞吞伸了個懶腰,將搓好的一個大泥團中間掏空,放到一邊可以曬到陽光的架子上晾烤,又抿了抿唇,回頭朝方姬然眨了眨眼,「當然,我也沒有聽過。」
「……」方姬然情緒一緩,笑著搖頭道:「你倒有心思玩笑?」
「這可不是玩笑。」墨九老神在在的嘆道:「因為千人敵,將從我們的手上製造出來——」火器的知識墨九所知不少,以前就曾研究過一種叫著「萬人敵」的東西。萬人敵出現在明末,是一種適合近距離作戰的機動武器,也是守城利器。火力之強,可以把人馬炸得血肉橫飛,但那傢伙重愈幾十斤,這裡的材料有限,做不出來,只有做一個縮小比例的。故而,她稱之為「千人敵」。
「好,那就千人敵吧。」方姬然聽她大概描述了一下千人敵的製作,似乎對她很有信心,不再尋根問底,只把硫磺和硝石都拿到面前,輕聲問她:「幾分硝,幾分硫?」
「硝石縱向爆發大。」墨九沉默一瞬,回頭看她,「爆破用。硝七硫三。」
「嗯。」照她的比例配著,方姬然片刻後又似想到什麼,「若用於射擊呢?」
「射擊麼?」墨九挑了挑眉頭,「九硝一硫。」
方姬然「嗯」一聲,點點頭,深深看她一眼,低頭默默配材料。
有了先前的配合,兩個人做起事來很快。方姬然把硫、硝配好,墨九便接過來將這些材料通過泥團上預留的小孔裝入泥團裡面,又將她用白砒、硇砂,金汗、銀繡等配製的毒火藥料適量摻入,裝上引線,再用手指把泥團壓實。於是,一個「千人敵」便出現了。
縮小版的「千人敵」是橢圓形的,有一點像後世的手雷,在兩軍作戰時,只要拉開引線將之拋入敵軍人群之中,引發爆炸便可傷人。不過,千人敵比之後世的手雷更大,結構也更簡單。至於做工嘛,確實非常粗糙,只不過,墨九看著自己的「手工」,卻有些得意,嘴裡「嘖嘖」有聲。
「真不錯,就不知威力如何了?」
她一門心思研究千人敵,方姬然的視線卻早已轉到了門口。
初級機關屋是沒有門,需要尋找門和出口。而中級機關屋是有門的,只不過門上有一個四十八柱的魯班鎖。如今四個機械台都已完成,她們只需要打開魯班鎖,便可以出去了。
勝利就在眼前,只一步之遙,方姬然比悠閒的墨九,更為急切。
「妹妹,我去試試解鎖。從未試過四十六柱的……」
「試個屁!」墨九看著木質時鐘轉盤上的指針,笑著橫她一眼,「等咱們把魯班鎖解開了,那二位姑娘恐怕都贏了……」
「那依你之意……待如何?」方姬然奇怪,不解鎖又怎麼出去?
「簡單粗暴一點。」墨九聳了聳肩膀,突地搶到她面前,對準那扇門的方向,雙手高高捧起手上的「千人敵」,二話不說便揮了出去,然後大聲厲喝:「靠後、趴下。要炸了!」
方姬然心膽俱驚,「啊」地尖叫一聲。
打死她都沒想到,墨九的「簡單粗暴」會是這般。
電光火石間,她來不及思考,條件反射地趴在地上,緊緊捂住腦袋,連眼睛都不敢睜。可墨九舉在半空的手卻慢悠悠放了下來。似乎沒有想到方姬然的反應會這麼大,她回過頭,一本正經地感慨:「你這個人就是缺少幽默感,我開個玩笑而已,哪會真的炸門?且不說炸開算不算我們贏,就說這麼一炸,萬一炸傷了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嘛。」
「……」方姬然從地上抬著頭,看她,怔怔不語。
這一幕肯定已經落入了休息室里那些人的眼中。
墨九瘋慣了,倒無所謂,可她好端端一個女子,這般狼狽地趴在地上,形象全無,得有多麼難看?抿緊了嘴巴,她不言不語的爬起來,整理了一下帷帽和衣袖,一言不發地走向門的位置,低頭撥弄魯班鎖,不再與墨九說話。
「生氣了?」墨九微微一哂,盯著她的背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咳一下:「如果你不生氣,回頭朝我笑一個,說不定會有驚喜哦?」
方姬然依舊默默不語。
墨九不顧手上的泥,捋了下掉在鬢角的頭髮,「四十八柱的魯班鎖罷了,小小玩意,把你急成這樣?」
方姬然心裡一跳。
她不知這墨九到底是太無知了,還是自身本事確實超前越後。一個四十八柱的魯班鎖,又怎會只是普通的小玩意兒?她回頭,一瞬不瞬地盯住墨九,心思沉浮不定。
墨九無辜的癟了癟嘴,把玩著「千人敵」,也不上去幫她解魯班鎖,只認真說道:「不瞞你說,我以前曾在一本古籍上看過解法,不止四十八柱,六十四柱都有。我這個人你知道的,別的本事沒有,就聰明機智,記憶力好,一不小心就想起來了。」
說罷看方姬然似信非信,墨九唇一彎,倏地嚴肅臉。
「下抽三,中抽二,上抽一。速度!」
最後兩個字,她加重了語氣,就像趕時間似的,那緊迫的情緒也帶動了方姬然的緊張。她雖然不知道墨九為什麼自己不去開鎖,但很怕另外兩個墨家女弟子搶了先,二話不說便加快了動作,按墨九說的法子撥弄榫頭。
「再來,下抽五,中抽六,上抽七!」
墨九玩耍著「千人敵」,就像在與方姬然嘮嗑似的,坐在椅子上不動手,只動嘴。方姬然生病之後,身體狀況原就不太好,加上魯班鎖太過複雜,她心裡沒底,便有些焦灼,額上很快便浮上了一層細密的汗水,脊背上也有些濕透,手微微顫抖起來。可沒有想到,墨九的樣子與語氣似在半猜半懵,可用她的法子,不多一會兒,「嚓」一聲,魯班鎖果然開了。
方姬然心裡一喜,鬆了一口氣。
扶著牆緩了緩,她帶著一種幾近虛脫的無力感,拉開了門。
外面的陽光,有些晃眼,她微微一眯眸。
「恭喜二位姑娘!」乾門長老笑著過來,拱手作揖,「這一輪,你們勝了!」
聽見勝了,墨九也沒有什麼反應。她默默走在方姬然的後面,懶洋洋出去,打了個呵欠,就好像在方姬然開鎖的過程中,她根本不曾出過主意似的,不停揉眼睛,似困非困。
方姬然看她一眼,微微怔忡。
這時,對面的方向,兩個墨家女弟子也匆匆從機關屋出來了。比起方姬然與墨九,她倆的樣子更為狼狽一些,雙頰通紅,衣服髒污,頭髮凌亂,就像經過了一趟九生一死的長途跋涉似的,不若先前光鮮。看見墨九與方姬然已在園子裡,她們臉色微微一沉,有些難看,可等她們曉得不過只晚了一瞬,就只剩下沮喪了。
「就只差一點?再快一點就好了。」
「唉!……早知道不與你爭論了。」
聽著她們的嘆息,墨九卻興奮不已。
「看見沒?」她擠眼睛,壓著嗓子笑,「我們運氣不錯吧?」
方姬然隔著帷帽的輕紗看她,眉心蹙了起來。
真的只是運氣不錯嗎?她不由想到墨九先前那一聲「速度」。
隱隱的,脊背慢慢發麻了。
人人都說她這個妹妹腦子不好使,可在她看來,她腦子其實太好使。一喜二怒三賣傻,誰也不知她的真假與深淺。而且,她大多數時候做事並不太認真,總是在嬉笑怒罵中用不正經的狀態做正經事。以至於她到如今都搞不懂,墨九到底有幾分靠實力,有幾分靠運氣……或者真如她所說,她只是博聞強記,書看得多?
而這些,還不算最可怕的。若她沒有看錯,墨九沒心沒肺的外表下,有一顆縝密、細膩的心,居然可以正確估算對手的勢力,然後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地搶在對手前面一點勝得比試。即不會讓人輸得太難看,也不會讓自己太過張狂,引人注目。
「你怎知她們何時可以出來?」她低頭問。
墨九一怔,狐疑地反問:「我知道嗎?」
方姬然道:「你不知道?」
墨九撇了撇嘴巴,「我要知道,我就做神仙去了,還與你們凡人玩個什麼勁?」
她其實說得很認真,可方姬然見識了她太多的不同,心裡明顯有了壓力。她不太信,動也不動地看著她,欲言又止。墨九卻根本不管她信不信,轉身就離開了。她笑眯眯走到東寂的身邊,把那件風氅抱在臂彎里,往椅子上一坐,與他叨了幾句,便打著呵欠說「困死了」,然後把風氅從頭蓋住臉,誰也不看,誰也不瞟,對那些過來向太子殿下拍馬屁說恭喜的聲音也視若無睹。
這一輪結束,就意味著下一輪要開始。
下一輪方姬然對墨九,結果又會怎樣?
方姬然遠遠坐著,默默觀察著呼呼大睡的墨九,沉默不語。
在中級機關屋之前,方姬然是自信的。
可中級機關屋之後,她的自信,全都化為了烏有。
一個不知深淺的對手,讓她如履薄冰。
她沒有把握能贏墨九……更沒有把握,她這妹妹會不會為了蕭乾,讓她一手?
園子裡的臘梅香味兒,經久不去,幽香陣陣。參加機關屋比試的幾個墨家女弟子,紛紛落敗,坐在臘梅林中,悶悶不樂地盯住方姬然和墨九,竊竊私語。墨九用風氅蓋了頭,方姬然頭上有帷帽,兩個人一左一右,都沒有受多少眼刀子,看上去都一模一樣的鎮定。
乾門長老沒有馬上宣布進入下一輪比試。
他去了那間休息房,請出墨妄、尚雅和另外幾名長老小議。
如今的情形,偏離了預想的軌道。
墨九並非墨家的女弟子,她只是宋熹的侍女,也就是說,她的勝負本身不影響墨家鉅子的任選。方姬然走到這一步,除了與墨九平局,已然戰勝了其餘的六名女弟子,算是墨家弟子中的翹楚了。按尚雅「任能任賢」的說法,加之她四柱純陰的命格、能開祭天台手印,自然當得起鉅子之位……
可問題在於,比試還沒有結束,還有一個高級機關屋。於是墨家便面臨著一個尷尬——若墨九僥倖贏了方姬然,那豈非說墨家弟子連一個東宮侍女都不如?這讓墨家的臉面往哪兒放?
可如果以此為由不比了,那不就表示墨家怕輸?從此江湖上,還怎麼立足。
左右都是為難,一群墨家人尋了一間屋子坐下,討論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出現在臘梅園裡,一個個臉上的神色雖然不大相同,但為了墨家聲譽,顯然已經達成了共識。
乾門長老站在人前,抱拳拱手道:「諸位,中級機關屋結果已出,方姑娘不負眾望,旗開得勝,此乃墨家之幸。讓我等驚訝的是,太子殿下麾下能人倍出,竟有九兒姑娘這般的踔絕大能,令我等欽佩不已,不過……」
看他微微停頓,似有躊躇,宋熹淺淺瞥一眼墨九,笑道:「那依長老之意,方姑娘已旗開得勝,最後一輪,可是不比了?」
乾門長老綻開笑顏,老臉上皺紋深深:「比!太子殿下先頭已是說過。九兒姑娘入機關屋,只為玩樂,這高級還沒有玩過,怎能卻不比了?」
一句「只為玩樂」,意味頗為深長。
也便是說,墨九贏了,也只是玩樂而已,當不得真。
宋熹不置可否的一笑,「長老所言極是。」
得了太子殿下的首肯,乾門長老似乎鬆了口氣,他恭順地走到宋熹的面前,又是揖禮一拜,客氣道:「不過,未時已過,經了兩輪比試,二位姑娘都疲乏了,高級機關屋也要費時準備。我等商量,請殿下、王爺與諸位大人先入莊內稍做休憩,待用完膳,再行比試。」
有了東西吃,墨九絕對是不肯在園子裡曬太陽了。
她跟著東寂,與鴛鴦和翡翠一道穿過臘梅園子,走到前方為來客安排膳食的大堂。今兒來的人多,墨家弟子大多在廣場上排著隊領飯,墨九粗粗看了一下,一碗白米飯,一個大饅頭,一些葷素菜鋪在飯糰上,雖然簡單、樸實了點,但份量足,油水還成。看來墨家也算有錢,普通人家,單單同時招待這麼多人都得窮上一輩子。
當然,招待太子、王爺與權臣的地方與食物,自然又不一樣。只不過,墨九沒有機會去吃。她過了兩輪比試,雖得太子「青睞」,但也不可與太子爺同桌而食。瞥著東寂被人恭敬的請入內室,她原本以為幹著侍女的活兒,只能啃啃饅頭了,卻沒想到有人請她過去,與那幾個參與比試的墨家女弟子一道用膳。
看來比起婢女,她的待遇好一些。
一桌飯菜,有酒有肉,可幾個姑娘本就競爭的關係,她贏了,人家輸了,自然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所以,在那幾個女弟子暗帶敵意的審視目光中,墨九沒什麼心情吃飯,在用了兩碗米飯一碗湯之後,匆匆離開了。
離比試還早,東寂那邊有鴛鴦和翡翠伺候,她便不想過去,或者說她下意識想要獨自一人瞎逛,看看有沒有什麼艷遇,藉以平復一下焦灼與矛盾的心情。
然而,從臨雲山莊這頭走到那頭,她用腳步丈量了好久的土地尺寸,心情不僅沒有平靜,反倒越發浮躁了。這般胡亂想著,她正準備往臘梅園去碰一碰「艷遇」,就看見迴廊的盡頭急匆匆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手上拎了一個食盒,四顧張望著,動作有點鬼祟——不是墨妄又有誰?
在自家的地盤上,他為何這般?墨九目光怔了怔,趕緊躲在一根柱子後頭,等墨妄走得遠了,她方才拎著過長的裙擺,跟了上去。這會兒整個臨雲山莊的人都在用膳,這邊地方很幽靜,墨妄那傢伙走的道兒又偏僻,她幾乎沒有遇上人。
很快,墨妄入了一個僻靜的院落。
墨九躲在拱形的院門外,探頭張望。
臨雲山莊地方寬敞,院落也都很大氣,可這個小院卻顯得精緻、小巧,別致得似乎帶了一絲天然的脂粉氣。這會兒太陽西沉,冷風微微吹拂,這副光景,讓院子看上去也有些淒清,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太安靜了!墨九背靠著牆根兒觀察著,不曉得這是誰住的地方,只見墨妄將捧著的食盒換到左手,然後拿右手輕輕叩門,然後入了屋子。
那扇門又重新關上了,墨九慢慢從拱形院門出來,猶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貓著腰,繞到那間屋外,躲在一根烏漆的柱子背後,故伎重施地上前,沾上唾沫捅開窗戶紙。
可窗戶紙開了,室內卻什麼也看不見。
窗戶裡頭,有一道竹製的帘子,遮了視線。
可竹帘子,卻遮不住聲音,「師兄準備怎麼做?」
「既然如此,不可留她性命了。」
「不,不行,絕對不行。她是我妹妹!」
「你啊,還是這般……」
「你依我。」
「好,我依你……」
一句句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耳朵,墨九如遭雷擊。即便隔了一層厚厚的牆壁,她依舊能夠感覺到那個人說「不留性命」時,一字一句間冷冷的殺氣,熟悉,卻又不熟悉,分明是他,卻又不像他,因為她心底的墨妄,無論如何也不會取她性命——
如今她是擋了方姬然的路,也擋了墨家的發展麼?太陽的霞光就灑落在屋檐的角上,可墨九卻覺得仿佛站在了寒冬臘月的雪地之上,每一個毛孔都張開著,任由瘋狂的冷空氣涔涔入體。
並沒有人背叛她,只是為大局的選擇而已。
可墨九卻覺得自己,又一次被傷害了。
在這之前,她並沒有想過一定要勝方姬然的。
至少為了蕭乾,她並不會輕易那樣做,除非她有把握可以解決後續問題……
手微微攥緊,又張開。張開,又攥緊。幾次三番之後,她發現自己情緒太激動,還站在人家窗下,太容易被人發現。於是她不敢再逗留,趕在墨妄出門之前從原路返回。等重新走上迴廊,確定背後沒有人跟隨,她長長喘一口粗氣,也不辨方向,拎著裙子便往前飛奔。
庭院深深,樹影叢叢,她心臟怦怦直跳。
壓抑的情緒終於釋放出來,她奔跑著,想著事,一個沒注意,身子便狠狠扎在一個人的身上。
寬敞的胸膛,清涼、乾淨,是她熟悉的味道。
可她心緒亂了,覺得蕭乾與墨妄根本就是一夥的,抬頭掃他一眼就變了臉。
「滾!」鬱氣上頭,她惡狠狠推開他,錯身往前。
蕭乾身子不動,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扯她過來,「守好!」
他沉聲吩咐的人是離他數步之遙的薛昉,還有聲東、擊西、走南和闖北幾個暗衛,說罷他拽著墨九就往換了一個方向。墨九冷不丁被她箍住,掙扎幾次收不回手,胳膊被他捏得生痛,心裡也像憋著一團燃燒的火兒,呼呼喘著氣,瞪著大眼珠子,對蕭乾更沒有什麼好臉色。
「王八蛋,你想做什麼?」
蕭乾並不理睬她的憤怒與狂躁,緊著她的胳膊,大步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地拖著她翻過了迴廊外面的欄杆往樹林的深處走。等他停下腳步的時候,墨九怔了怔,這才發現他帶她來的地方是山莊裡堆放草料的地方。
太陽落下了樹梢,天色變得昏暗,一堆堆的稻草把此處隔絕成了另一個世界,前後左右都是堆放的稻草。鬆軟、平整,似乎還帶了稻穀的清香味兒,遠近都無燈火,只有昏暗的光線下,一個個院落的屋脊,像獸似的靜靜潛伏。
觀察片刻,墨九靜靜回頭盯住蕭乾,冷笑一聲。
「孤男寡女,叔嬸相約,蕭六郎,看不出來啊?」
蕭乾面色一沉,也不回答,扯著她胳膊的手一松,她就跌坐在了稻草上。
墨九憤憤坐起,壓著嗓子便罵,「你摔我?你憑什麼摔我?」
他其實並沒有摔她,不過也沒有反駁,只淡淡瞥她,「你不聽話。」他的聲音很平靜,淡然,如往常一般給人一種山高水遠的疏離感,無端端便有了一種駭人的威壓。墨九這會子心煩意亂,受不得他的高冷,哼一聲,惡狠狠拔掉頭上的一根稻草,雙目爍爍瞪過去,「蕭六郎,我若要破壞你的計劃,你是不是準備殺了我?」
蕭乾一怔,低頭看著稻草堆中的墨九,唇角一挑。
「你就這般自信,一定會贏?」
人在氣頭上,想事情難免偏激。聽他似笑非笑的話,墨九氣就不打一處來。她不喜歡蕭六郎這樣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喜歡他強制性的把她丟到稻草堆上,不喜歡他用那種篤定的語氣說她贏不了……不喜歡被他們排除在另一個世界。
雙手環住胸口,她輕哼著,以一鄙視的目光瞪他。
「那我們賭這一局,如何?」
蕭乾居高臨下的視線里,有一絲清風般的涼意,「如何賭?」
「我若輸了,從此不再過問墨家的事,什麼都依你。我若贏了……」她抬眼望著她,凝滯的小臉兒上忽地又帶出一抹笑意,就像春花初綻在枝頭,讓他目光微微一暗,有剎那凝滯。
她卻不管,輕輕扶住他的胳膊,一點一點從稻草堆上直起身子,貼著他的胸口,慢慢往上移動著,手從他的胳膊,轉向他的胸膛,把「抓」改為「撩」,一隻細白的指尖打著圈兒的轉動著那一片結實的肌理,神情似笑非笑。
「我若贏了,你給我做小妾!」
在她手指亂轉的時候,蕭乾身子著了火似的僵硬著,低頭望她,一動也未動,似乎被燒成了一尊雕像,失了言語,也失了動作,連先前的氣勢都小了幾分。墨九曉得*蠱對彼此的影響,毫不掩飾對他的挑逗,指尖蜻蜓點水般一銼,又輕輕往上觸碰他鼓脹的喉結,輕撫著、摩挲著,一字一頓地問:「六郎,你敢不敢賭?」
「墨九!」不知她究竟在搞什麼名堂,蕭乾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僵硬著脖子低頭看她,風姿清俊的身子,凝成了一個古怪的冰雕,他極力壓抑那一種讓他無法把控的情緒,遲疑好一會才喑啞著聲線兒道:「你若想贏,便全力以赴。」
墨九怔了怔。
他這完全是答非所問。
什麼叫她若想贏,就全力以赴?
墨九曉得蕭乾與墨妄是同謀,卻不曉得先前聽見那事兒蕭乾知不知情——當然,這個時候,她也不想問蕭乾的想法,只一副受了刺激似的鬼樣子,將嬌軟無骨的身子半靠在蕭乾的身上,輕呲一聲,踮著腳,仰著頭,以一個極為媚惑的姿勢貼著他。
「你拽我過來,就為了告訴我這個?」
「是。」他淡淡說:「若這是你要的。」
「哦。」墨九慢悠悠點頭,唇角彎開,「這麼說,你是想做我小妾了?」
蕭乾眉頭微蹙,目光專注,卻不言語。
「想什麼?不樂意。」墨九笑問著,眼皮微微一眨,扯了扯他的衣角,「那我們換一種玩法吧,我給你一個更好的選擇機會。」她忽而又笑了,那笑聲里有一種奇怪的涼,是他沒有聽過的涼,「你若肯抱著我,親口說一聲,就算沒有*蠱,你也不會殺我,我便不贏那個方姬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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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們等久了,先上一個初吻,麼麼噠。
2月過去了,新年頭也徹底沒有了。新的一個月,我們繼續《孤王寡女》的故事,繼續六九,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