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57米,六郎,你是我的嗎?
兜兜轉轉,便是人生。
該來的事,始終會來。
該出現的人,也只在早晚。
眼看陸機和溫靜姝住進王府的事兒已成定局,似乎往不利於她的方向發展,墨九卻什麼表示也沒有。
只是在抬起茶盞,投向溫靜姝那一瞥里,眸底隱隱的、有一抹跳躍的光芒。
好像在說「歡迎你來送死」——
溫靜姝奇怪她的笑意,微微一怔,垂下頭。
墨九牽了牽唇角,慵懶地伸了伸胳膊腿兒,慢吞吞地起身,並沒有覺得這光景有多虐心——哪怕昨天還和蕭六郎恩愛兩不疑,今兒他就迴避她的視線,「收留」了陸機老人和溫靜姝。
一個人安靜地邁過門檻,離開正堂。
外面陽光正暖,她言笑淺淺,和每一個遇見的人熱情的打招呼。
就好像,並同有什麼事情發生那樣。
「阿九——」
蕭乾隨她之後出來,很快就追了上來。
「慢一點。」
聽見他在後面喊她,墨九沒有放慢腳步,也沒有走得更快,只是笑眯眯地回頭,沖他拱手作了一揖,擺出一臉的客套與虛偽,那笑容,卻察覺不出半分真實的情緒。
「王爺,有什麼事嗎?」
蕭乾眉頭蹙得緊緊,似乎想解釋什麼,可餘光掃一下四周的環境,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只疾步過來,牽了她的手,大步回到縉樂院。
一路上,墨九半句話都沒說。
由他拽著手,也一直沒有給他好臉。
甫一踏入縉樂院內室,左右都沒人了,她便甩開手。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
蕭乾看她一臉審訊的樣子,皺眉,「師父認出我了。」
「嗯。」這個墨九猜到了,「然後呢?」
「他的話,是實情。」
實情,哪一句?
他的臉似毒非毒,暫時尋不到好的治療法子,所以他要留在王府為他治療?
墨九默了默,抿緊了嘴唇。
其實這個事,她大概能理解蕭六郎的意思。就像後世的醫生遇到疑難雜症需要會診一樣,也許單憑一個蕭六郎或者一個陸機老人,找不到辦法來解毒,但如果兩個人一起探討,說不定師徒同心,就找到了辦法呢?
所以陸機留下來確實是極好的……墨九甚至都想不出有什麼可以反對的理由。不管是為了蕭六郎的臉,還是為了他確實顯得病懨懨的身子。有陸機老人在身邊照料著,確實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至少,陸機是一個不會害他的人。
她看得出來,六郎信任陸機老人,完全把他當成父親一樣的信任。
但,她懂,不代表就能完全接受。
這也是她鬱積在心的原因。
陸機厭惡她,喜歡溫靜姝。
有這樣一層關係在,有這樣一個人在,他和蕭六郎之間,就永遠橫著一根撥不出的刺——哦不,撥不得的刺。尤其目前,「共同治療」是一個道德層面上的問題,與情感無關,她無法反對。
慢慢地走近他,墨九像個小妻子似的為他理了理衣袍。
「六郎,你是我的嗎?」
她目光微淡,問得很輕,像在自語。
蕭乾怔了一下,抱緊她的腰。
「你傻?」
「我在問你話。」她依乎帶笑,傻傻地問。
「是你的。」蕭乾沒有避開她的視線,低頭將額抵在她的頭上,似是知曉她的憂慮,給了她一顆定心丸,「阿九,我和你,已如磐石,不是誰人可以分開的。」
「嗯。我懂。」墨九笑著撥開他,「可想想這未來的日子,我有點怕呢?」
怕?墨九很少說怕。
她只會說,有他在,她就不怕。
蕭乾眉心擰在一起,目光像銳利的刀子,刮過墨九那張帶了一絲落寞的小臉兒。然後,看她微笑著,捋一把落下的碎發,輕輕道一句,「他們贏了」,轉頭入了內室,收拾自己的東西。
東西不多,她都懶得折好,直接把衣服鞋襪一股腦兒塞入行囊。
「阿九,這是要做什麼?」蕭乾握緊她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掐入她的骨頭。
墨九回頭打量他緊蹙的眉心,莞爾一笑。
「我去和墨妄他們住。」
由於墨九跟了蘇赫王爺入住在王府里,隨行的墨家弟子三十餘人,也都安置在王府安置了下來。不過弟子們都是男子,為了避開蘇赫的後宅,他們被管家安置在前院的稜台坊里,離這裡有一段距離。
蕭乾看墨九拎著行李就要走,緊緊拽住她的手。
「阿九——」
「六郎!」墨九搶在他前面,打斷他,又慢慢地把他的手拉開,沒有玩笑或者生氣,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輕鬆,很認真,「我並沒有和你置氣。你的做法我是支持的,畢竟沒有什麼比你的身體更重要。但是,請原諒我,你的師父和師妹……我真的伺候不起,我沒有辦法和他們一起住。」
「……」
「我首先得讓自己過得舒心,才能讓愛的人舒心。如果我每天睜開眼睛就看到不喜歡的人在面前晃來晃去,我會早夭的。況且,我不舒心了,難免就會擺臉子,到時候你看我這樣悶悶不樂,也會難過不是?惡性循環,大家都過得不舒服,何必呢?」
「他們不住在縉樂院。」蕭乾試圖與她講道理。
「嗯。」一聲,墨九似是不怎麼在意,隨意地笑了笑,岔開話,「我就在稜台坊,有事兒你可以來找我。當然,大抵我也很忙,畢竟我大墨家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僅僅是你的女人,還是墨家鉅子。」
「……阿九。」
蕭乾手心像鐵鉗子,不捨得放她離開,不捨得暗夜孤燈下,被窩裡那一種刻骨銘心的溫暖。但他說不過墨九,她決定的事,又何時能改變?
「六郎,你不能不講道理。」墨九看他為難的樣子,突然有一點好笑,覺得她和陸機老人之間,居然像婆媳關係一樣,而蕭乾就是夾在中間的那個兒子,左右不是人。嘆口氣,她掂一下腳尖,輕輕撫上蕭乾的臉,湊過去,親了一下。
「我惹不起,還不能讓我躲躲嗎?」
「阿九,師父他……」
「嗯嗯嗯。」不等他說完,墨九就放開手,「你好好治病,我走了。」
看她大步離去,蕭乾眉心都蹙緊了。
可,解釋的話……還是噎在了喉嚨里。
墨九的固執是眾所周知的。
當然,在她看來,這是一個自立自強的女性應該具有的基本素質。
她不會委屈自己,哪怕為了深愛的男人,在原則問題上,也不會讓步。不喜歡的人就是不喜歡,為了蕭六郎,她也許可以容忍脾氣古怪的陸機老人對她一天三次的冷眼尖酸,但如果讓她勉強和溫靜姝相處,可以直接去撞死了。
這才是墨九,恣意的,無畏的,永遠都知道自己要什麼,要做什麼,不要什麼,不想做什麼,不會隨波逐流,更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自己……
蕭乾看她決絕轉身的背影,目光幽然,終是一嘆。
慢吞吞的,他坐在椅子上,手扶額頭,絕艷風華的姿態依舊,但那一張光影斑駁下的臉,還有突然間就湧上來的愁緒、落寞與失落,讓他像瞬間就蒼老了十歲。
然而——
墨九隻是看著瀟灑,到底是個小女人。
她心裡委屈啊。
尤其沒有看到蕭乾追上來,委屈感就放得更大了。
越是在乎的人,越是在意細節,越是容易不滿足。
目光涼了涼,她走得更快了幾分。可人心不爽,事情就來。正當她大步從縉樂院穿過花木扶疏的庭院往稜台坊去時,就看見陸機老人和溫靜姝拎著藥箱,一前一後地過來了。
心裡「咚」的一聲。
本就酸澀的滋味兒,更加重了幾分。
「小九這是上哪兒去?」溫靜姝看著她拎的行李,微微一怔,滿帶微笑地走過來,親熱得不得了。
短短一會不見,墨九便從她的臉上發現了一種久違的光澤……不再有初見那一副頹廢而沮喪的樣子,蒼白的臉上添了些紅潤,眼睛裡神采奕奕,整個人都充滿了生氣,似乎重新活過了一般。
墨九還眼尖地發現,她的髮髻上,換了一根簪子。
蝴蝶簪。
熟悉而惱人的蝴蝶簪。
這是陸機都告訴她了?
墨九視線迎上她,微含笑意,「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九爺我愛上哪兒上哪兒。怎麼著,與你有關係?」
這樣的開場白,很墨九。
——還是那個溫靜姝曾經很痛恨的墨九。
溫靜姝對墨九,其實是有一點怯意的。她看似糊塗,卻總在關鍵時候插上一腳,讓她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流水。她看似什麼都不爭,可自己窮盡一生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她只需要一個笑容,就可以手到擒來,讓人趨之若鶩……
在墨九和蕭乾雙宿雙飛那一段漫長的日子裡,溫靜姝終於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並不是她不好,也不是她做錯了什麼,而是老天待她不公,待墨九又太好。不僅給了她絕世的容顏,過人的智慧,還給了她一個處處為她著想的蕭六郎。
而她的人生,處處都是失意。
錯失蕭六郎,錯失幸福,錯失一生,又怎甘願……
「小九。」她笑著撫了撫發上的蝴蝶簪,「我們許久沒見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聚一聚,你又何必離開呢?難道,你就這般在意我的存在?」
「在意你?哦不,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墨九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堪堪露出一抹不屑來。
「我墨九爺面前有一大片美好的森林,怎麼會為了一棵樹子,就套牢了自己?溫小姐想必是不懂的,一個女人,只有靈魂不受束縛,過自由自在的日子,那才是至高無上的享受。這種享受,你以為單單是男人就可以滿足的?」
溫靜姝用了很大的努力,也沒能消化她這句話。
「唉。對牛彈琴,對牛彈琴啦!」墨九嘴裡嘖嘖有聲,「我知道這個世上的人,有很多愚蠢的人,卻不知道原來溫小姐也是其中之一……」墨九損著損著,突然湊近溫靜姝,那臉蛋兒上的笑容,燦爛得好像這一瞬間,整個天地都失了顏色。
「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溫小姐,這一招叫以退為進,欲擒故縱……依你的智商,跟我斗,真的嫩了點。且不說蕭六郎的心在誰那裡,就算他沒心,遇到我墨九,我要他,他就是我的。我要的男人,誰也搶不走,一根頭髮絲,也休得被人染指。否則——」
她一字一句,吐氣如蘭。
溫靜姝聽著,頭皮一陣發麻。
抬頭,有陽光刺眼,面前的墨九,臉頰光滑得像細柔膩白的絲綢,沒有一絲瑕疵,含笑的嘴唇,帶一點淺淺的粉色,微微勾著,那輕蔑、那嘲弄,像一隻已然修煉成了人型的妖精,美而毒,像隨時都會吞噬掉她……
溫靜姝的脊背上,隱隱泛涼,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你要做什麼?」
「——」墨九瞥著陸機掃來的冷眼,突然笑不可止,「我能做什麼?給你騰位置啊?」
「那你——自、便吧。」溫靜姝一字一字,從牙縫中擠出來。
從上來挑釁時的勝利者姿態,到現在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可以與墨九對視,她似乎也經歷了一個自愈的心理療傷過程。
然後,她掃一眼面帶不悅的陸機老人,眼神與墨九碰撞、交織、然後抿著唇角,提著藥箱,從墨九身邊走過去。那輕撅的唇角,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痕。
快走跟上了不耐煩的陸機老人,溫靜姝小心地扶住他的胳膊,邁入門檻。
「師父,仔細腳下。」
嘖嘖!這小人得意的樣子啊。
墨九心裡暗嗤一聲,拳頭捏了又捏。
有那麼一瞬,她很想沖回去,當著蕭乾的面兒,讓她滾蛋。
可這種無知婦人撒潑鬥狠的街頭式戰鬥,不太適合走高端撕逼路線的墨九爺。
冷冷剜住溫靜姝的背影,看她和陸機步入內宅,終於沒了影子,她勾唇一笑,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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稜台坊的面積挺大,有小校場,還有一個大戲台。聽說以前這裡專門用來安置中土來的梨園客,可以同時容納不少人居住。如今一群墨家弟子住在裡面,場地寬鬆,與別處隔絕,非常的合適。
墨九拎著行李進來的時候,除了先她一步過來收拾房間的玫兒,其餘人都是懵逼的。
他們家鉅子,昨兒還是「受寵王妃」,今兒怎麼就成「下堂棄婦」了?
------題外話------
昨晚吃了那感冒藥,真真體會了一把什麼叫飄飄欲仙的感覺——整個人都是飄的,游離的,那感覺太奇怪了,今天還沒有恢復過來,像在二次元……吼吼,小主們,請看文!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