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29米,半是糊塗半是痴
你?我?我們。
墨九呆怔的表情,刺痛了蕭長嗣的眼。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告訴她,其實並沒有什麼…
然而,二人凌亂得幾不遮體的衣裳,汗淋淋的身子,甚至他帶著黏液的手指,一切都那麼無情地擺在眼前,讓他無從狡辯。
「阿九……」他嗓子喑啞,想要扶起跌坐在地的女人。
「我沒事兒。」墨九無力地推開他的手,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神色比他以為的要好,雙眉緊蹙著,她捂住胸口,又嘔了一口血,再抬頭時,晶亮的眸子,似乎比先前更加幽深了幾分。
「老蕭,我中毒了。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她說得很鎮定,反而讓蕭長嗣不知道怎麼接下去。
「更何況,我們有夫妻之名,莫說這點肌膚之親,就算再多一點夫妻之實,也不為過……」
墨九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也不像在安慰他,就像在陳述一件事實,那語氣清幽得,讓蕭長嗣心窩不由一緊,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心疼不已。
「阿九不要說話了,我剛餵你服過藥,但毒氣攻心,恐傷及肺腑,現在我教你,抱元守一。」
「噗——」
墨九喉嚨一涌,唇角又溢出鮮血。
像是流過熱汗之後受了風,她哆嗦一下。
「這個時候,還抱什么元,守什麼一?」
她虛軟的身體就那麼倚在岩壁上,神色卻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冷淡,閉了閉眼,她不哭不鬧,唇角似乎還帶一點淡淡的笑,就好像剛才的事兒根本就沒有發生……
不,就像她與蕭長嗣之間發生什麼都不足為奇一樣。
她的淡然,讓他的心愈發沉入谷底。
「阿九,我對不住你——」
他擁她入懷,心臟激烈跳動著,想解釋什麼……
「老蕭……」墨九冷不丁從他懷裡抬頭,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滿是坑窪,猙獰而又醜陋的面孔,眸子深了深,笑著抹一把嘴唇上的鮮血,有氣無力地拍拍他的肩膀。
「鬆開些,再抱這麼緊,我胸都快熱化了。」
「……」
這個時候還能玩笑?
阿九她……真的沒事嗎?
蕭長嗣目光一深,臉上有淡淡的失落。
可她的話丑,理卻正。他們兩個人先前有「肌膚之親」,又位於這麼一個高溫炙烤的地方,如果再擠壓,肉夾肉,那汗涔涔的身體,一會兒真會黏得分不出彼此了。
「呼!」
得到了自由,墨九雙眼看四周。
「咱倆成鍋里的肉了,早晚得煮熟。」
她似乎在竭盡所能地轉移彼此的注意力,從尷尬的曖昧中拉離出來,可蕭長嗣心裡卻不是滋味兒——
捋一下她額頭汗濕的頭髮,他微微眯眼。
「阿九果真不在意?」
「在意啊!」墨九回答得很快,順便將一根熱成粉色的手指尖兒,輕輕戳在他的胸膛上,一雙忽閃忽閃的眼裡,似蘊了萬千訴之不出的情愫,「可我能拿你怎麼辦呢?殺了你,砍了你?或者,你希望我大哭一場,哀悼一下自己的貞操……」
說到這兒,她似乎想到什麼,覺得好笑。
唇角一彎,又睜著水汪汪的眼看他。
「再說了,我還有貞操麼?」
嫁過兩次人的她,其實直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這破身子到底還是不是一個處,到底有沒有被男人破過身……
「行了,我都不在意,你就別一副受了欺負的委屈樣子了。如果你實在想不過,或者我吃點虧,也幫你一次?」墨九咯咯笑著,幾聲之後,又忍不住咳嗽,咳得淚都出來了。
高溫的空間裡,氣氛怪異的凝滯了。
蕭長嗣眉頭緊蹙著,似乎已經完全鬧不懂她在想什麼。
沉吟許久,墨九肩膀斜靠岩石,忽而又抬頭望向蕭長嗣。
「老蕭,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這話問得很是突然,蕭長嗣顯然沒有料到。或者說,從墨九嘔血醒轉,他就失去了主動權,思維與情緒,一直在被她帶著往前走。
微微一怔,他沒有回答。
而墨九顯然也不等他回答,又接著笑了。
「可能你已經忘了,也可能,你第一次見我,和我第一次見你不在同一個時候吧?」她一邊兒自說自話著,一邊兒扯著黏在身上的衣裳,扇啊,扇啊,像個沒事兒人似的,虛軟的聲音帶了幾分調侃,幾分落寞。
「老蕭,你不是個糊塗人,為何要辦糊塗事?」
她莫名的話,蕭長嗣愈發聽不懂。
「阿九,我真是糊塗了——」
他啞聲應著,去握她的手。
墨九並不拒絕他的靠近。
低頭,她的視線,就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雙修長的大手,骨節分明,指節勻稱,手心裡有一層薄薄的繭——常年拿粗糙的武器磨出來的薄繭。墨九凝視著那隻手,唇角微微一勾,指尖在他的手心滑著,動著,刮著,忽而戳他的掌心,忽而又摩挲一下那層薄繭,不輕不重的笑。
「有時候,糊塗比不糊塗好。」
蕭長嗣微微一怔,越發不明白她。
「所以啊。」墨九沖他莞爾,「你且繼續糊塗著吧。」
「阿九,你心裡有不舒服,怨我,恨我,都可以。千萬不要為難自己,不要悶在心中,郁而生結,結而生疾。」蕭長嗣臉上滿是擔憂,不管他糊塗還是不糊塗,都看得出來,墨九不對勁兒。
然而,墨九卻很清醒。
「老蕭,不要逼我。」
逼她?何謂逼她?
「阿九,你說明白。」
他雙手去扣她的脈腕,生怕她有什麼不對。墨九不僅不躲避,反倒順勢撲入他的懷裡,雙手攬緊他的脖子,緊緊偎在他的胸膛上,然後,抬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在呼吸交織中打量,打量……
忽地,她湊過去,蜻蜓點水似的吻了一下他的唇。
「這樣,明白了嗎?」
蕭長嗣幾乎是震驚的。
一向鎮定的他,高大的身軀僵硬了,一動也不動。
好一會,他低頭,凝視墨九,像失去了神魄。
「阿九?」
「這樣看我做什麼?」墨九唇角微彎,那妖艷的容顏,被烈火一灼,嫩俏得像一顆汁水飽滿的鮮桃兒,一顰一笑間,全是風情與嫵媚,「你很奇怪我的反應是不是?」
他緊緊抿唇,沒有否認。
墨九卻笑,「你沒聽過一句話麼?……呵,是我傻了,你怎會聽過這句話哩?」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她咯地笑了一聲,又靠近他,不顧火一樣的溫度,與彼此緊貼時蒸籠般的熾熱,緊緊束著蕭長嗣的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有一個女人在一本書里寫過一句話,她說,通往女人心和靈魂的通道是——」
拋個眼神,她笑得媚態十足。
「你做到了。」
蕭長嗣眉頭緊蹙,面露赫然。
「阿九,不要玩笑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該……」
「傻不傻,我哪有玩笑?」
墨九似乎真的沒有玩笑,一本正經地凝視著他的臉。
「你看著我的眼睛,老蕭,我像在與你玩笑嗎?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墨九,今日不僅要把身體交給你,還要把心和靈魂交給你。你,聽明白了嗎?」
一字一句,她說得擲地有聲。
可事情轉得太快,蕭長嗣一臉愕然。
「你,六郎……」
「六郎?六郎是什麼鬼?」
墨九帶了一點諷刺的笑,望著通紅的岩縫。
「一個不顧我的勸阻,執意去送死的男人?一個不管我活得是好是壞,以己之意決定命運我的男人?一個永遠打著為我著想的旗號,卻生生將我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甚至將我棄之不顧的男人?」
一點一點轉臉,她瞬也不瞬地望著蕭長嗣。
「老蕭,你說這樣的男人,我為什麼要惦著他?」
「阿九……」蕭長嗣滿臉震驚。
忽而,他抬手摸向墨九的額頭。
探了一下,不死心又去把她脈搏。
墨九動也不動,就那麼看著他,由著他。
等他都探完了,一臉死灰的失意,她輕笑,「他怎麼比得過你呢?震墓隨行,陰山共死,任何時候,都會陪在我身邊,狼來了揍狼,火來了避火……」
蕭長嗣啞然無言,墨九卻笑得淒艷。
「老蕭,真正的愛,是陪伴。你懂嗎?是陪伴。就像你,對我。」
「別——阿九——」
「不要緊張。」墨九又咳嗽一聲,低低笑道:「我這破身子,還能不能出去也不知道,我又怎會硬拉著你陪伴到死?硬拉著你給我墊背呢?所以呀,唉,這麼一刻,我突然又理解了那個死鬼……」
「阿九,我並非此意——」
「我管你什麼意思?」
今兒的墨九特別強勢,處處打斷蕭長嗣說話。
看他怔住,她又漫不經心地眨了眨眼,靠在他的身上,沙啞而堅定地道:「老蕭,現在,此刻,我是你的。」
「咚!」一聲。
蕭長嗣聽見自己心臟在劇烈墜沉。
墨九說他是糊塗人,做糊塗事,可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糊塗,又哪裡不對……然而,實際上,一切都不對了。
他以為墨九會又哭又鬧。
也會傷心,會難過。
畢竟她愛著蕭六郎的,不是嗎?
然而……她並沒有。
她對蕭六郎,放了手。
就這樣,在這個被烈火炙烤的地方,她用平淡的語氣說起蕭六郎,就那樣輕描淡寫地說著,然後把他從心裡拎出來,放在了另一個地方。
「怎麼了?你不高興嗎?」墨九撫著他的胸膛,歪著頭,臉上布滿了淡然的笑,「為何這般失落?老蕭,嗯?」
深深吸一口氣,蕭長嗣苦笑。
「我配不上你,阿九。」
「那沒有關係啊。」墨九唇角一牽,露出一個慘白卻絕美的微笑,似勾了天地靈氣,讓整個空間的一切都在她這一笑中變了色,就連那燃燒的火急,都為這一笑而臣服,發出一種極為銳利的囂聲,而她,就在這囂聲里,慢悠悠的道。
「這天下,本就沒有男人配得上我墨九。」
這話太狂了。
莫說她是一個女人,就是男人也少有這麼狂妄的。
可墨九不僅說了,還說得理所當然。
「我的情,我的真,我的好,無人堪配。」
蕭長嗣看著她,這樣的她,久久無言。
是的,她說得對。
無人可堪配她。
她的情,她的真,她的好,她絕世的姿容,傾國的才氣,她的一切一切,都美好得好似他的一個夢。
一個從此都不可匹配的夢。
墨九淡淡闔眼,看著這短暫的一瞬,蕭長嗣臉上不停變幻的神色,他的無奈、失落,自嘲……還有那一抹心碎的絕望。
她看著,久久未動。
然後,就在他頹然坐下時,又在妖異的火光中,一點點靠近他,黑幽的大眼睛裡,清澈得仿佛兩汪可見魚石的小溪,慵懶地淺眨著,像普通人家的妻子那般喚他。
「夫君,你在想什麼?」
蕭長嗣狠狠蹙眉,閉了閉眼。
「在想,要怎樣離開這裡。」
「急什麼?我們暫時是安全的。」墨九嘴兒微微一抿,紅撲撲的臉蛋兒上,沾了一點狡黠,似天真,似害羞,又似嫵媚,宛如妖精的化身,每一個動作,都刺撓著男人的癢點。
「我們何不趁光景正好,圓了房罷?」
蕭長嗣身軀僵硬。
久久,似是低低一嘆。
「阿九,我們得尋出路——」
「我說了不急。」墨九看他身子想要縮開,一把拽住他,雙臂緊緊一摟,像是不解恨似的,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抿著嘴,不肯喊疼,她像是更為生氣,小尖牙又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服細細碾磨,廝咬。
「唉!」他嘆。
「你怎麼不叫?」墨九有些生氣。
「你能出氣便好。」他語氣幽幽,無奈。
「你——真是可氣!」墨九又氣又急,猛地拉開他的領口,看著他結實的肩膀上,那兩排紅通通的牙印,也不知是惱他,還是惱自己,罵咧了兩句,又一頭低下去,在自己咬出的牙印上,輕輕地吻,細細的吮。
「夫君,為何執意不肯與我圓房?」
一邊吻,她一邊問,聲音啞而帶情……
蕭長嗣偏頭看著她妖精似的側顏。
這樣一個婦人,她吻得那樣認真,問得也那樣認真……
真得他心裡那根刺又冒了出來。
刺著他的心,生生作痛。
「我不能。不能。」
「不能,真的不能嗎?」墨九強勢地摟住他,一串吻從他的傷口上起,慢慢滑過他的脖子,又落到他的唇上,霸道地撬開他的牙關,橫掃向他的口腔,「我非要不可。」
「阿……九……」
「閉嘴!」
墨九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
又是親,又是啃,直到把這個男人折騰得夠嗆,氣喘不止,她方才喘著重重的呼吸,抬起頭來,睜著貓兒一般惺忪的眸子,勾著唇角問他,「夫君為何還要做無謂的抵抗?從了自己的心吧,你是要我的。你瞧,你多麼亢奮?」
蕭長嗣看著被他拉開的衣袍下。
那一片狼狽……暴露無遺。
他半眯眸子,眸底的光,一片猩紅。
「阿九,找出路要緊——」
「你真是不聽話啊。」墨九無力地吐一口氣,忽而慘笑,「虧得姑奶奶使了老勁兒了。吁!老蕭,你真的沒有看出來嗎?就算找到路,我也不行了……你何不先讓我喘口活氣,尋點人生樂子,再去死?」
「……」
蕭長嗣靜靜看她。
一雙眼中,似有火燒。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發誓。」
「你發誓有卵用。」墨九有氣無力地躺在他如同火灼般的胸膛上,「我不要你發誓,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只需要完成我一個心愿便成……」
蕭長嗣不言不語。
好像知道她的「心愿」是什麼一樣,他把她從懷裡扯出來,穩穩地靠在岩石上,又從自個兒懷裡掏出幾個瓶瓶罐罐,放在岩石上,蹙著眉頭琢磨起來。
這個男人的執著,與蕭六郎一樣。
這個男人身上的藥物,也與蕭六郎一樣。
墨九通紅的雙頰,像染上了一層艷粉的桃花,披散著濕漉漉的長髮,身前的衣服被鮮血染紅,全身上下,似乎都帶了一抹妖艷的美。
墨家女,艷壓四方,傾國之色。
這話雖有誇張,可也足見她的美貌。
尤其是這個時候,*蠱殘毒下的她,更是妖姬之容。
「老蕭。」她突然喊。
「嗯?」蕭長嗣頭也沒抬。
「你可知,我最遺憾什麼嗎?」
「什麼?」
「我還沒有試過與男子苟且是何滋味兒。」墨九幽幽嘆著,那模樣兒正經得就好像說沒有吃過臨安的桂花肉,沒喝過蕭家的酒。
蕭長嗣皺眉,「靜心,不要胡思亂想。」
她又懶洋洋地笑,「你不覺得我美麼?」
蕭長嗣眉頭更緊。
她不死心,「我問你話呢,我美嗎?」
蕭長嗣喉結一動,「美。」
他聲音沉沉,啞啞,卻飽含了欲與渴望。
墨九聽得出來,憑著直覺,或者說憑著此刻她也正受著的煎熬,感同身受著,又怎會感覺不出來——這個男人是想要她的?
她手指尖尖,觸他的唇,媚眼如絲。
「想嗎?」
他偏開頭,「不想死,就斂住心神,別胡思亂想。」
墨九勒過他的脖子,將汗涔涔的身子完整地嵌入他的懷裡,摩擦他,用著全力,逼他正視她的臉。
「夫君,看著我說,真的不想嗎?」
蕭長嗣久久沒動。
灼熱的呼吸,滾燙的熱量,在彼此身體間傳遞。
仿若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悶啞吐出一個字,「想。」
墨九妖精般莞爾,「那你為何不要我?」
「傻丫頭。」
蕭長嗣拼著一股子力,把她從懷裡扳出來。
抬起她的下巴,他大力撥開她頭上濕濕的亂發,又撥開自己黏在額頭的頭髮,將完整地面容展現在她的面前,面對面的,一字一句地沖她低吼。
「看清楚了嗎?你怎麼就不懂?我不是不要,而是不能。」
不能麼?墨九星眸迷濛,「人都要死了,還有什麼不能的?——更何況,我們有名有分,圓房也只是坐實夫妻之實,這樣,人生不就圓滿了嗎?」
人生圓滿了嗎?
蕭長嗣身子一僵,「墨九,這樣,你真的能圓滿嗎?」
「老蕭,你不懂女人,真的不懂女人。你沒看出來嗎?我是認真的,我沒有那麼大的抱負,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也只想做一個完整的女人,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完完整整的交付給你。你為什麼就不肯滿足一個女人最後的心愿?」
墨九的聲音有一種哀哀的無奈。
此情此景,絕對有打動男人的撩人魅力。
畢竟她是那般的嫵媚,那般的惹火,那般的勾魂攝魄——
可蕭長嗣沒有動。
久久的,他都沒有動。
身後是衝動的火焰,身前是嫵媚的女人。
前一步也許是深淵。
可後一步也許就是終結。
如果死亡之前,他們彼此能在一起,將不會孤單赴黃泉。
這本來就是上天的恩賜了。
可他……這樣的他,如何能夠?
「都這個時候,你還是不肯嗎?」墨九看著他,在他陰沉沉的面孔上,尋找著什麼,一字一字,不疾不徐,卻飽滿情深,「六郎——蕭、六、郎!你真的不肯嗎?」
蕭長嗣回頭,醜陋的面孔,瞬間褪色。
蒼白得,宛如一張紙片。
------題外話------
小主們久等了。
看文莫等,最好早上來看哈,謝謝大家守候。
嗯,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