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109米 越悶越騷
寒風呼嘯,怒似惡魔,飛雪也再落人間。
蕭乾安排軍務的時候,墨九始終未發一言地坐在馬上,沒有什麼存在感,加上她今兒穿著男裝,又隱在黑夜裡,將士們從她身側來來去去,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
等人過去,營房門口再次安靜下來。
「冷不冷?」蕭乾問著,朝她走過來,握了握她冰冷的手,銳利的雙眸不由微眯,「天太冷,不如你先回去休息?」
墨九低頭對他對視。營房門口兩盞懸掛的風燈來回搖擺著將光線晃入她的眸子,如同灑下的點點晶亮,煞是好看。
久久,她才問:「你去做什麼?」
蕭乾道:「有些事,得親自去做。」
如今臨安城已被禁軍圍成了鐵桶,而整個京畿地區的禁軍,除了殿前司等幾個皇帝直屬軍隊,幾乎全部受蕭乾調遣,他那個「抓捕謝忱」的理由,對於墨九來說,並不足夠。
「說話。」他攤手給她,要拉她下馬來。
「……」她微微眯眼。
「在想什麼?」他見她不對勁,不由凝眸。
「……」她依舊沉默。
「說話!」他擰眉,加重語氣。
「……」
往常二人相處,總是她說得多,他說得少。這一回卻是反了過來,她一言不發,他反而問過不停。蕭乾迎著風雪的眸子微微眯起,審視她半晌,似笑非笑地搖搖頭,嘆一聲,把她從馬上托下來,穩穩定放在地上。
「好沉!墨九,你近來重了不少。」
「這誰家的孩子?不會嘮嗑!」墨九瞪他一眼,終於有反應了。可說罷她扯著風帽的手卻頓住,慢慢昂頭看向他,一張被風吹得冰冷的臉,神色凝重,「蕭六郎,你是要造反嗎?」
「……」他抿緊了嘴唇。
這一瞬間,天地似乎都靜了。
冷風依舊在呼嘯,卻過耳而不入,二人靜靜相視,墨九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她的眸中,也只看得見他飄揚的長髮與墨一樣顏色的披風不停揚起、落下,揚起、落下,在狂風的吞卷中,似乎整個兒的融入了黑夜,像一潭無邊無際的冰泉,冷冽得令人心悸。
好一會,他突地出聲。
「阿九,我若造反,你跟我去嗎?」
「咯噔」一聲,墨九心跳加快了。
這樣沒有安全保障的事兒,蕭六郎真會這麼幹?他身為北勐世子,若是造了南榮的反,不管成敗,好像都坐不穩這個江山啊?
可他調派這樣多的人馬,不是造反,還能是去做什麼?單單抓一個謝忱,又哪裡需要動用這樣多的兵力……再說,真的抓謝忱也輪不到他,畢竟他也是從御史台獄裡「逃」出來的「疑犯」。
墨九靜靜看他。
其實,這個答案並不需要考慮。
讓她遲疑的,是定格在眼裡的畫面。
他的眉、他的眼、他緊抿的唇,還有他期待的表情,都清晰得讓她心亂如麻,那一刻,她無法多想,只能順應心境,慢慢踮腳,勾住他的脖子,像個小姑娘似的撒嬌。
「跟。不管你做什麼,我都跟。」
「……我殺人?」
「跟!」
「我放火?」
「跟!」
「我無家可歸?」
「跟!」
「我無飯可食?」
「這個……」墨九皺眉,「可以考慮一下嗎?」
「……」
蕭乾失笑,慢慢摟緊她的腰,視線珍視地打量著她的眉眼,漸漸浮上點點笑意,像捧著一件心愛之物,一字一句都很慢,很沉,也有些啞,「阿九,你真傻。」
墨九在他溫柔的緊摟下,雙頰發燙,一張艷美的面孔也如同酒醉一般酡紅,卻正色地講條件,「要求不高,只要能吃飽。」
「好,管飽。」
「好,那我就一直傻。」
他一怔,將她貼在胸口,「好,一直傻。卻只能跟我傻。」這話有點兒霸道總裁,墨九愕了愕,有些想笑,卻還是柔順地貼在他胸口,聽著那怦怦的心跳,乖乖「嗯」了聲,心裡卻在想:先讓他嘚瑟嘚瑟,滿足一下他長久養成的大男子主義,回頭把他拿下來,再好好收拾。
事實證明,她的決策是英明的。
一直以女漢子般剛硬存活的墨九,這偶爾的示弱,再次換來極好的待遇。辦差的禁軍或騎馬或步行,一律都喝冷風,而她卻乘上了一輛溫暖舒適的馬車。
「以柔克剛,果然是妙招啊!」
她托著腮,默默地坐在車裡發笑。
這一趟,她其實不知要去哪裡,只覺得風雪逼迫的路,漫長、昏暗,似乎沒有終點。前方有將士拎著風燈,打著火把,可光線照不透這一片廣闊的空間,四周依舊黑壓壓的,逼仄無比。
蕭六郎騎馬在外,不知怎樣了?
尋思著,她撩帘子看了一眼,可人還沒有看明白,就被外頭的狂風逼的趕緊落了簾,縮著不敢探頭了。先前被蕭乾抱著一陣狂奔,還未下大雪,她身子都凍僵了,膝蓋和腳這會子還沒暖和過來,她可不想再受罪。
馬車內的暖和,讓她舒服地嘆了一聲。
「真好。」
怔怔想著,她又抿唇發笑。
自打嫁入蕭家之後,她始終是蕭大郎名義上的媳婦兒,與蕭六郎之間更是一種曖昧又敵對的關係,互相似乎都看不順眼,就算後來有了*蠱那層關係,在沒有挑破之前,也不清不楚,尷尬不已。沒曾想,近來經了這些事,竟然會這般突飛猛進,很有了點情侶的感覺了……
若沒有*蠱,也有這般感情該多好?
可*蠱……不一直在嗎?
她摸了摸脖子,甜蜜里不由又帶了絲酸。她甚至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蠱真的解去,他或者她,突然發現原來一切都是錯覺,情感由蠱而生,也因蠱而滅。
外面騎馬吹冷風的蕭乾似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突地加快馬步,靠近車簾處,低低喚了一聲,「墨九?」
墨九把耳朵貼過去,卻不撩簾。
「有事?」
蕭乾也怕她凍著,沒有撩簾,只隔了一層布帷,放輕聲音道:「你若累了,便歇一會。此間無事,你無須擔心。」
「哦。」墨九心裡一跳,一種無法言說的暖意便從四肢百骸傳往入心臟。蕭乾為人是冷漠的,可他對她卻是極好的。那種受人關心與愛護的幸福感,讓她褪去了先前的擔憂,下意識翹起唇角,笑著回答:「可是我擔心你會冷啊?要不要上來,與我一道坐車?」
「不用。」
他很堅持。
墨九嘆:「真是頭倔驢,一個人坐與兩個人坐有什麼不同一樣?馬車反正是要前行的麼?」
「不同。」他一頓,又沉聲補充:「我是男人。」
好吧,墨九不再與他爭論了。
蕭六郎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漢子,他有他自己的堅持、固執與思量,她從來不喜歡對旁人的心甘情願的決定指手畫腳,更何況對方是他?
既然要在一起,那就得給彼此最大的自由,而不是以愛為名的管束。這般想著,墨九心底又有了點戀愛的小甜蜜。
第一次戀愛,她有點hold不住。靜靜地想了很多心靈雞湯,結果還是忍不住打開馬車帘子去看他。
他也看過來,目光里有責怪之意,「風大,不要調皮。」
「哦。」又是乖乖地應了一聲,墨九卻沒有放帘子,看著他的眼睛裡,像有一萬顆心形的小星星在閃動,「蕭六郎,你長得真好看。」
「嗯。」他目光淡淡,「你不必自卑。」
「……」媽蛋啊,她這是自卑嗎?她是在向他表白好不好?她對「木頭男」無語,吸了口氣,提醒他道:「我才不會自卑,我以前也很招男生喜歡的。我上學……不,我上私塾的時候……」
「女子上什麼私塾?」他不解。
墨九一愕,再吸一口氣,「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很招男生喜歡。」
「哦。」他波瀾不驚,似乎不太在意。
墨九服氣了,「你就不緊張?」
「為何要緊張?」他淡淡道:「縱有千萬男子心悅於你,又有何人可堪與我一決高下?」
墨九翻個白眼,「撲」地放下帘子。
對於這個悶騷的自大狂,她無言以對了。
可沉默半晌,她又反應過來,被他歪帶著,她依舊沒有表達出想說的話。無奈地將手肘著車櫞,她懶洋洋一嘆,與他隔簾說話。
「蕭六郎,男女之間相好呢,是必須男人主動的,你懂不懂?女人比害羞,所以男人要多向女人表達欣賞之意……」
「可……」他遲疑,「阿九從不害羞啊?」
墨九雙手捂臉,悶頭又想了無數條心靈雞湯,終於把自己治癒了,平靜地教導這個榆木腦袋一些戀愛知識,「鑑於你太笨,我給你列舉一個成功的案例吧。就比如我上私塾時候那個同桌,她的相好聽說她喜歡金魚,就每天畫一張不同顏色不同各類的金魚圖,寫成情節送給她,持續了九十九天之後,終於拿下了女神,可浪漫了……」
一個人叨叨著,外面只有冷風。
「蕭六郎?」墨九無趣地喊。
「嗯。」他應了。
「想什麼呢?」她問。
「沒想。」
「那你聽懂了嗎?」
「沒懂。」
「……」墨九無語了。
「喜歡金魚,送她一池子金魚不就行了?要黃的有黃的,要紅的有紅的,想怎麼養怎麼養。」他認真分析道:「堂堂丈夫,不務正事,竟痴畫金魚九十九天,真是奇談!再有,若這男子不會作畫,那豈非一輩子都得不到女子歡心,豈非要錯失一段姻緣?怪哉!」
墨九無力的倒在馬車上。
「蕭六郎,你可以去承包天下的魚塘了。」
「……我又沒瘋!」他吃著風,聲音悶沉。
「對,是我瘋了。」墨九也覺得有些好笑,與一個古人說她學生時代的事兒,與對牛彈琴有什麼區別?男尊女卑價值觀與男女平等的價值觀,也確實有代溝。
她無奈一嘆,覺得要把蕭六郎糾正過來,實在任重而道遠,不如先讓他記一點公式化理論好了。
「六郎啊,以上都不是重點,我的重點就兩個。第一,我是很招男人喜歡的,你不要太自戀。第二嘛,男人要主動一點,多向女人示好,這樣才能討女人歡心,明白沒有?」
「嗯。」他應一聲,稍頃,又認真補了一句中:「那我明日閒了,畫兩顆蛋給你。」
「噗」一聲,墨九快崩潰了。
「為什麼要畫兩顆蛋給我?」
「你同桌喜歡金魚,她的相好就畫金魚送給她。你喜歡吃蛋,我畫兩顆蛋給你,有什麼不對?」他淡然的聲音,正經得沒有一絲玩笑的成分。
「好強大的邏輯推理。」墨九無言以對,好半晌,她還是覺得牙齒縫有些漏風,正準備與他辯論一下,卻聽外面的男人又懶洋洋道:「若不行,兩隻鴨梨也行。」
「唰」地拉開帘子,墨九吃了一嘴風,捂了捂嘴巴,望著他嚴肅的臉,一字一頓問:「蕭六郎,你什麼意思?」
蕭乾狐疑地看來,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掌中,默了默,又推入簾內,替她把帘子拉下擋了風,不溫不火地道:「除了喜歡吃蛋,你也喜歡吃鴨梨,還有……香蕉。」
腦門上三條黑線飄過,墨九覺得這貨一定曉得了她上次與董氏說的話,肯定是董氏那個嘴巴不牢的便宜婆婆在私底下叨叨了些什麼出去……可當初她對董氏是行為藝術,是暗示,蕭六郎這卻是真真兒明示了。
「我以為你是個正經人,如今才曉得……」嘆口氣,她又忍俊不禁,一個人趴在馬車裡頭憋笑不止,好不容易才說出剩下的四個字:「越悶越騷。」
悶騷六沒有回答她,許是沒聽見,許是默認,許是不好意思與從來不懂得害羞的九姑娘探討梨花與鴨梨的梗。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再開口,話題已飄出了千里之外,「阿九先頭為何會與辜二在一起?」
墨九無奈的從越悶越騷的話題里收回神來,「我來找你啊,他不願意幫我進御史台獄,於是我威脅了他,他便無辜地從了我。這辜二,實在是個仗義的男人。」
說到這裡,久不聽蕭乾回答,她抿了抿嘴巴,又對著帘子道:「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哩。那個叫蘇逸的傢伙,你認識吧?他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幫你對付謝忱?還有喬占平,居然沒有死……而且,謝忱那匹夫雖然有些可恨,但蘇逸指證他的罪名,好多他確實沒幹過,比如我知道的一件……仕女玉雕。」
她並沒有隱瞞仕女玉雕在自己手上的事兒,問題一個接一個,放鞭炮似的砸向蕭乾,可他卻一個都沒有正面回答,只道:「謝忱為官多年,素來剛愎自用,對人不假辭色,得罪的人原本就多,沒準哪裡得罪了蘇逸也是有的。」
他的聲音很低沉,隨著風飄過來,有著慢條斯理的閒適之態。墨九一默,微微抬高聲音,「這些事,都與你無關?」
「無關。」外面似乎有人舉著火把走近,那一晃一晃的光芒,讓他停住了話。簾里的墨九也眯了眯眼,不再多言。
很快,火光過去,她聽他問:「仕女玉雕的事,你為何要告訴我?」
以前這事墨九悟得很緊,因為她對誰都不信任,可這次卻毫無壓力地輕鬆說出來,不僅蕭乾奇怪,連她自己也詫異了一下。
幸許這便是信任吧。
畢竟他們現在的關係是……地下情侶。
她撫了撫鬢角的發,「我不說,你不也知曉了?」
「嗯。」他似有若無地應一聲,聲音幽暗不少,「阿九還在怪我嗎?」
墨九懶洋洋地問,「怪你什麼?」
他沉吟片刻,「墨家大會的事。」
「之前是怪的,我不喜歡別人拿我當傻子,什麼事都瞞著我,但後來想想,也就不怪了。不過蕭六郎,你有沒有想過,不管以什麼名義的隱瞞,私自為他人做決定,其實都是不尊重別人的行為?尤其我們,更不必要這般,我是個好說話的人,只要你說,我便肯聽。不要說什麼為了我好,就把我一個人蒙在鼓裡。」
這套理論,墨九說得隨意,可蕭乾卻未必能理解,畢竟時下的男子根本不會明白為什麼要對婦人尊重。價值觀的不同,會讓彼此的思想離之千里……
墨九沒抱希望,他卻應了。
「好,不過我有條件。」
這也要條件?墨九正色道:「蕭六郎,你學壞了啊?好的不學我,壞的學我,動不動就講條件……」
他淡淡道:「你允是不允?」
「好吧。」墨九吸氣,「給你個機會,說。」
「可不可以不要表白?」他很嚴肅,墨九腦袋轉了轉,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他沉聲道:「不管是兩顆蛋、兩顆鴨梨,還是一根香蕉,我堂堂樞密使,天天畫這個,似乎都有不妥。」
「……」
墨九胸口一陣起伏。
「蕭六郎,你不是故意損我,我跟你姓。」
他低頭,那俊美的面孔便借著外面的火把光線在帘子上映出一個淡淡的輪廓來,像皮影戲似的,一晃,又一晃,而他溫柔魅惑的聲音,也順著風,低低划過她的耳際。
「你早晚跟我姓。」
墨九一怔,意識到他話里的意思,心裡突然像被塞入一隻小鹿,七上八下的跳動著,既然隔了一層帘子,也被瞬間浮上的曖昧氣氛搞得雙頰火辣辣的發燙,下意識低斥一聲,「禽獸!」
她話音剛落,耳邊突地傳來隱隱的抽氣聲,還有幾道似乎憋到極點的笑聲,暴露了出來。仔細一聽,分明就是聲東、擊西、走南、闖北四個人。他們似乎專程與墨九做對的,很快笑聲變成了低低的議論聲。
「擊西,九爺在罵你是禽獸。」
「分明罵的是你,你才是禽獸。」
「禽獸才會罵人。」
「阿彌陀佛,你們為何要侮辱禽獸?萬物皆為生靈,但凡生靈皆有靈性,人是靈物,禽獸也是靈物……」
「假和尚,滾!」
聽著幾個人嘰歪,墨九這才頭痛地想起蕭乾的四大隱衛來。可這四個傢伙,到底什麼時候出現的?為什麼他們總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時候?該出現的時候,卻統統不在?
一種蕭乾分明養了四隻飯桶的感覺,深深扼住了她的心。墨九撫了撫燒紅的耳根,壓下那臊意,重重道:「偷聽人說話,長針眼。」
「擊西,你偷聽了,你長針眼。」
「你也聽了,你也長。」
「我是用耳朵聽的,不是偷的。」
眼看那幾隻又議論不停,墨九終於忍不住了,懶洋洋咳嗽一聲,使出了殺手鐧,「六郎……」
於是在寒冷的北風中,蕭乾低聲斥出寒氣颼颼的兩個字,「閉嘴!」
整個世界瞬間就清靜了。
墨九輕鬆地倚在馬車裡,唇上抿著笑,看外面的樹影、人影,一個一個變幻不停地倒映在車帘子上,像在看一出人間喜劇。一顆心,突然被填得滿滿的。
這一晚的雪一直沒停,冷風灌過來,呼啦啦吹著馬車頂篷,有節奏的呼嘯聲緩緩入耳,尖銳、冷厲,可墨九卻像聽著催眠曲,不曉得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
這一睡,她睡得有點久。
一個夢連著另一個夢,漫長得像經過了一生。恍惚之中,她又夢見陰山皇陵,又做了那個怪異的夢。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皇陵里,熱氣騰騰的白霧中,石壁上那一行字,還有哪個輕柔呼喚他的男人,清晰入腦,仿佛就在眼前。
「九兒,我等你很久,跟我回去吧。」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的夢裡?」
「不要怕,九兒,我們回家。」
「……你是誰?是誰?」
還是那個人,還是那個聲音。
可夢裡的她,卻偏生辯不清到底是誰。
半夢半醒,她好像有些冷,又聽見了呼呼的風聲,她想醒過來,卻再次被夢魘住,上下眼皮像被膠水粘在一起,怎麼都睜不開。
這時,有溫軟的東西,在舔她的手背。
她一驚,猛地睜開了惺忪的眼。
「誰?」
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無辜的看著她,見她睜開眼,那貨歡天喜地的撒著歡,腦袋不停往她懷裡拱。
「財哥,你怎麼來了?」墨九打個呵欠,撫著旺財的背,仔細回想,夢中清晰的情景卻不太記得清楚了。她揉了揉眼睛,看一眼旺財,把它摟過來抱入懷裡,這才發現它的背上有點濕。
對啊,外頭下著雪。
馬車……也已經停了下來。
她猛地打帘子往外看,外面是一片黑沉沉的夜,她的馬車外面,有幾名禁軍守衛,前方不遠處是一個高聳的城門,擠了不少的禁軍,無數的火把來來去去,像一盞盞掛在天河中的繁星在游弋,若非氣氛緊張,這光景卻是很美。
「艮山門?」
墨九看著火光中的三個字,目光眯了眯。
這是到臨安府東北角的艮山門來了?墨九四下看了看,沒有見到蕭乾的人,心臟微微懸高,便想要下車,可不遠處的人群卻從中分開,像有大隊人馬衝過來了。
人群分開的一瞬,她見到了蕭乾。
他就在禁軍的前方,騎著戰馬,正對艮山門。
「請蕭使君帶兵撤離城門!」
在震耳欲聾的風聲和馬蹄聲里,墨九聽見一聲吆喝。來人氣勢不小,聲音也大,在這樣的暗夜很是驚心。
墨九把準備下車的腳又收了回來,帘子也放下了,抱著旺財默默傾聽。
她不想上去添亂。
很快外面更加混亂,雙方人馬似乎爭吵起來,隱隱還有兵器相撞的「鏗鏗」聲。從那些喊聲里,墨九聽出來的對方是殿前司的指揮使尉遲皓,他們表示受陛下之命,讓蕭乾的兵馬撤出臨安城的防禦範圍,而蕭乾表示,謝忱縱火逃獄,他包圍臨安,是為抓捕謝忱,不僅要守,還得派人入城搜查。
雙方都不太客氣,口角幾句便要動武。
眼看雙方擺開架勢,便要在艮山門前來一場窩裡鬥,卻聽見有人騎馬過來,急稟蕭乾,說謝忱與喬占平被抓獲了。
「蕭使君,怎麼處置?」
這也太迅速了吧?
墨九吃了一驚,慢慢將帘子稀開一條縫,越過幾個禁軍的腦袋,往遠處看了過去。在一群披甲執銳的兵卒中間,謝忱和喬占平一前一後被幾名禁軍拖了過來。他們身上都穿著單薄的白色囚服,凍得顫抖不停。
……這樣像要逃獄的嗎?
她默默思考著,這時,大抵是見到了謝忱與喬占平,那位尉遲指揮使也有點興奮。人群太嘈雜,他說了些什麼墨九沒有聽得太清,不過從他的表情判斷,他似乎是想讓蕭乾把人交給他帶回去。
蕭乾定定而立,沒有馬上回答,也不知做何想法。可就在這時,一道人影突地從邊上撲向了他。
「啊!」
「使君小心!」
看那人影撲向蕭乾,人群驚呼,墨九心臟也跟著漏跳了一拍。可定神一看,正是謝忱突然掙脫了禁軍的脅持,像是恨急了要與蕭乾同歸於盡似的,跌跌撞撞地衝過去,卻沒打沒罵,甚至一言未發,只拿腦袋拼命地撞擊著他。
「啊!」一道慘叫。
「啊!」一片驚呼。
一柄明晃晃的劍從謝忱的脖子上刺入,再一用力,他只來得及慘叫那一聲,整顆腦袋便飛了過去,血水濺在幾個禁軍身上,他們抽一口氣「噔噔」後退,直到看見謝忱的身子倒下,腦袋滾出了三尺開外,方才看向動人的手。
墨九也看見了。
那一剎那,只覺熱血上腦。
這樣乾淨利落的殺人手法,像是蕭六郎會做的,可殺人這種事,又與他清涼寡淡,高遠若雲的外表,極不相襯……墨九見過蕭乾殺人,卻從來沒有這一刻這般驚懼。
他殺的是謝忱。
南榮的宰相。
沒有問審,直接便一劍宰了。
這樣的後果,他想好怎麼承擔了嗎?
事發突發,整個艮山門,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那殿前司指揮使也愣愣地看著蕭乾,良久才反應過來,顫抖著聲音喊了一聲。
「蕭使君,你怎可如此糊塗?」
「謝忱意圖殺害本座,本座只為自保。」說罷他提著手裡沾血的寶劍,一步一步看向半跪在地上的喬占平,那目中凜厲的光芒,似被北風呼嘯成了一柄會殺人的鋼刀,隨時會取人性命。
喬占平警惕地盯著他,涼了聲音。
「蕭使君,不,不要……」
蕭乾冷冷看著他,「你如今還是什麼都不肯交代嗎?」他走近喬占平,一雙黑色的皂靴停在他三尺外,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丙沾血的劍像長了眼睛似的,利索地指著喬占平的脖子,那劍身上的血,一溜之下,將喬占平白色的囚衣領子,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跡。
「蕭,蕭使君!」人都是怕死的,想來喬占平也不例外,他見蕭乾連謝忱都想殺便殺,似乎突然就沒有了掙扎的*,重重磕頭在地,「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不僅要交代,我還有一個八卦墓的消息,要稟報給陛下,將功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