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090米 蠱動
蕭乾一怔,視線有瞬間的迷離。
「墨、九?」
他輕喚她的名兒,用的疑問語氣,似乎在他面前的墨九,會對他說那些話的墨九,不是他所認識的墨九,又仿佛在確定她的真實意圖。
墨九翹了下嘴角,淡然剜他,「不認識祖宗我了?」
這樣子的墨九,就是墨九了。蕭乾微微抿了抿嘴巴,涼薄的眸中,添了一絲無奈。他似乎只當她在玩笑,淡然一笑,壓低嗓子道:「這般說話,才像你。」
「那你真不是好命的人!我溫柔一些待你不好,反倒喜歡簡單粗暴嗎?小叔子……」墨九靠近他的胸膛,曖昧地喚他「小叔子」,用一種禁忌搬的撩逗表情,似笑非笑地瞥他,嬌俏、綿軟的聲線,呵氣如蘭般的媚骨風姿,讓人骨頭縫兒里透著酥、麻、癢。但凡一個正常男子遭到這番溫柔攻勢,想必都會心跳加快,血脈沸騰,配合地說上些令彼此愉快的話,再增進一下關係……
可蕭六郎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素來潛心養生,寡慾慣了,若非*蠱與墨九,當真從無淫丨念……故而,墨九勾魂的聲音撩撥著他,他雖心有波濤,思維浮躁,恨不得直接將她壓在草垛子上成了事,去了依舊可以保持一絲普通人沒有的理智。
別開微紅的眼,他掩飾地咳嗽一聲,「阿九,不得胡鬧!」
「嗯?!」墨九目光一涼,忽而又妖嬈地笑,「看來你不準備接受我的提議?那麼,我真全力以赴了。」
說罷她感覺到蕭乾身軀微微有些僵硬,以為他是聽見「全力以赴」有緊張,不由冷哼一聲,默默鬆開手往後退。不靠著他,也不撩他,就像先前那番舉動已經讓她累極,軟軟坐回稻草垛子上,仰著頭,蔑視地看向蕭乾,正經道:「既如此,我兩個便沒什麼可說的了。你先去吧,免得被人瞅見我倆一起從草垛子鑽出去,誤會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們之間的勾當,又何時能見得人?」蕭乾突然道了一句,就在墨九怔愣之時,他一隻拎起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來,另一隻手迅速裹緊她的腰,將她納入懷裡,若有似無的一嘆。似滿意,又似無奈,「見不得人,便先不見也罷。」
墨九性格雖然有時候很爺們兒,可她是個女人,也會有小女人的一面,也會期待被情郎深深摟住,溫柔地在耳朵竊竊私語,說些羞人的情話……換往日,蕭六郎如果這般給她一個強而有力的擁抱,說著這樣的話,她肯定雀躍多過害羞,甜蜜大於心酸。
然而時間不對,一切都不對了。
這一瞬,她像被涼水澆了一個透心。
「蕭六郎……」她喚。
「嗯。」他低頭,扶在她腰上的手,又是緊了緊,「怎麼?」
他低沉的聲音,帶著溫熱的呼吸,擦著她的額頭飄過。他的胸膛緊緊貼著她,有一種淡淡的中藥香氤氳在彼此之間。不是那種刺鼻的,聞之反胃的,而是那一種清爽乾淨,類似青草的清幽味兒。墨九從來都沒有討厭過這種味道,可這一瞬,她卻討厭了。在蕭六郎的輕「嗯」聲里,她討厭了個徹底——
為了讓方姬然勝出,向來孤傲冷漠的男人,居然可以如此放低底線,動手抱她?
怪異地呵笑一聲,她推開他的胳膊,仰頭道:「你曉得世上什麼東西最不可信嗎?」
蕭乾微怔,低頭凝視她,呼吸淺淺間似有笑意,「什麼?」
「女人的話。」墨九也跟著他笑開,露出幾顆白生生的牙,情緒並沒有什麼反常,爾後還低著聲,用一種極為媚惑、妖嬈,也古怪的笑意,淡淡朝他呵氣道:「傻子,你祖宗逗你玩呢,還當真了?我為什麼要讓著方姬然?墨家傳承千年,弟子遍天下,鉅子之位,多大的誘惑力?我怎肯為你一個擁抱便放棄?」
輕言輕語的說完,她不帶情緒的剜他一眼,轉身而去。
「墨九?」蕭乾手上空空,懷裡空空,神色微微一暗,跟上兩步,「站住!」
墨九被他突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俏皮地笑:「六郎,還有事?」
「你在生氣?」蕭乾似乎有些莫名,眉頭微蹙著,慢慢走近,沉默一瞬,又拉她過來,張開雙臂抱住她,輕嘆一聲,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懂,低頭凝視她的眼,「你讓我抱,我便抱了。莫非你定要逼我說那樣的話?」
「哪樣的話?」墨九抬眼,滿眼都是笑。
「沒有*蠱,我也不會殺你,可我……」為什麼要殺你?
話還未說話,墨九便掙扎著低喝,「放手!」
「墨九……」他沒有鬆手,反倒加重了力道,可眼前手影一閃。
「啪」一聲,他臉頰上一陣刺痛傳來。
他居然被一個婦人摳了耳光。
慢慢的,他鬆開摟緊她的手,抿唇盯住她,目光深邃、複雜,似壓抑著某種情緒……墨九迎上他駭人的目光,嗤笑一聲,似乎手被打痛了,不太舒服地緩緩揉了揉,輕輕推開擋在面前的他。
「蕭六郎,你的節操哩?還要不要了?」
節操是什麼蕭乾不知道,墨九也沒指望他會知道。剛才出手扇他那一耳光,完全是在盛怒之之又掙扎不開的下意識行為。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掌摳蕭六郎……那個風姿絕艷、尊華無雙的男子。可她打了也就打了,不後悔,也不認慫。他的強行擁抱與那一句問話,踩得她底線全面崩盤,她覺得蕭六郎值得起這個耳光。
「好自為之吧。」原想再教育他幾句,不要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可墨九發現蕭乾左臉的嘴唇邊上,被她的指甲劃傷了一條血痕,隱隱有血珠子冒出來,而他目有厲色,卻一動也未動,當即就有些嘴拙了。
他的鮮血惹了她的眼,他的目光也亂了她的心。她沒有辦法再待下去……片刻也不行。
幾乎下意識的,她調頭便往稻草堆外面走,就像背後有鬼攆似的,腳步邁得飛快,可不過剎那,一個身影便攔在了她的前面,身高的優勢,讓他氣勢逼人,清俊、冷艷的氣質變成了力道與野性,威壓得她腳還沒邁開,又重新落入了他的手裡。
「你在發什麼瘋?」他低喝,喑啞的聲音里,有著墨九從來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狂躁。
沒錯,幾乎從來都沒有。蕭六郎淡如清風,高遠若雲,不管遇到什麼事情,永遠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不將世俗上的任何人看在眼裡,他是孤獨的,冷傲的,但那也只是一種他自我享受的孤獨,不願意與任何人為伍的一種自我封閉。可他居然被她激怒了,狂躁了,甚至都沒再顧及男女大防,叔丨嫂關係,緊緊抱住她,半分不松。
奇怪的,墨九突然不知如何回答。
是她在發瘋嗎?好像打人的確實是她。
可她發瘋,不都是他惹的嗎?
墨九受不得他突如其來的激動,急欲掙脫他的擁抱。
「我看瘋的人,根本就是你!」
一個緊緊不放,一個拼命掙扎,這樣的擁抱少了暖意,添了喘氣,像在幹仗。可男女之間的戰爭素來奇妙。沒有勝負,甚至都沒有對錯,上一刻可以你儂我儂,下一望便可以反目成仇。上一刻可以深仇大怨,下一刻就可以化干戈為玉帛,相視兩歡顏。幾次三番的推搡與強勢占有的掠奪中,墨九終於體力不支,被蕭乾深深納入懷裡,大口大口喘著氣,慢慢冷靜下來。
一冷靜,智商也提高了。
自恃如蕭六郎,怎會突然間失了分寸?
生氣如她,為什麼被他抱住,轉瞬便軟了心腸?
為什麼她看見他嘴唇的血滴,會心惶如此?
由他摟在懷裡,尷尬地默然思考著,墨九終是反應過來——是*蠱。
一直以來,雲蠱和雨蠱就像兩雙無形的推手,在對她與蕭六郎的情緒推波助瀾。與當初在坎墓冰室會讓*蠱感知更強一樣,鮮血與情緒的波動似乎可以更為徹底地刺激*蠱,那麼,就是她那一個耳光的原因了。
她抬頭對上蕭乾的眼,發現他的目光,竟是赤紅一片,粗重的喘氣,似乎壓抑得很辛苦……心微微揪起,她重重推他,「蕭六郎?!」
「嗯。」他依舊輕嗯,可卻放手,也不知是受*蠱蠱惑,還是下定了決心想要突破彼此關係,將她的身子緊緊壓在懷裡,突地低頭,便去尋她的唇……
他個子比她高,這般襲來擋了光,墨九面前的世界,剎那便陷入了黑暗。他灼熱的呼吸,擠壓一般的深擁,強勢的掠奪感,讓墨九心下忐忑,下意識抬手格在身前,不讓他得逞,可很快,她的手便被另一隻更強有力的手拉開……
「蕭六郎!你做什麼,你清醒點兒。」她喚著他的名字,腦袋左躲右閃,不住往後仰身。可他卻不罷手,扼住她的腰,低頭便啃,在她的掙扎里,好幾次吻在她的面頰上,溫熱的呼吸灼了墨九的心,一個站立不住,她後仰時腳彎被草垛子一硌,便被他過於澎湃的力道一下推倒在了稻草堆兒里,他隨即壓下,二人目光相視,皆微微一怔。
墨九想到了那個夢……
那次她在上,這次他在上。
那次是富麗堂皇的旖旎美景,而這次……尼瑪是個稻草堆。
她驚了驚,狠狠瞪住他,「你起開,起開!」蕭乾目光著了火,仿佛沒有聽見她的低喝,簡單粗暴的壓了下去,雙手扼住她的手,又專注地尋找她的唇,那急迫的樣子,似在尋找一個得到救贖的出口,又似是想要讓兩個人的曖昧破繭而出,從此合二為一。
「喂,你弄痛我了。」墨九額頭都是汗,低喚不止。
「……」他無言,掌心猛地扼住她後腦勺,逼她看向自己。
與他四目相對,他熾烈的氣息,就噴在臉上,只一瞬,墨九就覺得身上的肌膚被點著了,而她的暴脾氣,也被點著了。身子情不自禁在他的帶動下戰慄著,受傷與鬱悶的心情,也被他的強勢越推越高。她不要命地掙扎,狠狠掐著他的肩膀,「你清醒一點,王八蛋,你清醒一點。*蠱,是*蠱,不是你想的!」
「是……」蕭乾低低呢喃一聲,呼吸灼熱。
也不知他在說「是*蠱的原因」,還是在說「原本就是他想的」。
墨九從來沒見過蕭六郎這般模樣——強勢的、男人的、征服的、野獸似的。
她大腦有些當機,來不及考慮太多,只覺得在這樣的情形下,在這樣簡陋的稻草堆里,她不能失去寶貴的第一次。可蕭六郎毫不掩飾的*來得又快又烈,山崩地裂一樣,引得風雲突變,情緒灼燒,卻沒有半分墨九想要那一種由情生欲的原動力。
「是的。」他突地又喃喃一聲,雙手捧著她的臉,嘴唇就重重壓上了她的。
四片相接,墨九傻了,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俊美的面孔,就像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心臟以快於平常的速度怦怦直跳,腦子暈眩不已,幾乎不能獨立思考。這個吻沒有前奏,也沒有技巧,蕭六郎並不懂得如何去吻一個女子,更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與任何女子有肢體上的親密糾纏。他在她唇上品嘗,只源於本能地衝動。
可輕輕的,柔柔的品嘗著,他卻沒有接下去的舉動。
用攻城掠地般的手段,做風花雪月的浪漫,這強烈的反差,讓墨九呼吸急促,思維混亂了。
她不曉得期待他進一步,還是應該再來一巴掌,徹底打醒他。
呼吸里都是他的氣息,淺淺的中藥味兒,伴著*蠱強烈的情感催動,漣漪一般圈圈席捲著感官,混淆了墨九的記憶,刺激了她的感官,讓她記不得愛、恨、怨、憤,只想要尋找一處溫暖的所在,安放自己漂泊的人生。
「蕭六郎,你……」墨九含糊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嗯一聲,並不多話,只專注地堵住她絮叨的嘴。
「餵……」她又喊。
他似有不耐,一口含上她的唇,不讓她說話,像在汲取一種可以供他生存的養分,恨不得將她吃下肚腹,那低垂的睫毛忽閃忽閃,專注的動作,柔和的神態,泛了慾念的呼吸,讓始終睜著眼睛的墨九身子也跟著燥熱……她想反抗,想推他。可她整個人都被他按入鬆軟的稻草堆里,動彈不得。他的手還隔了衣裳,在她後背輕撫,似在安撫,又似是為了讓她更為貼近他。
「我從未想過……」他突地抬頭,喘著氣,低頭凝視她,「可以與人親密至此。」
墨九回視著他,呼吸也是不勻,雙頰更燙得驚人,但她神智似乎比他更清醒,「可剜開我們的軀體,真正親密無意的,卻是兩條蟲子。」
他眉頭一蹙,「你這般以為?」
「不然哩?」墨九直直盯住他。
他短暫地思考一瞬,沒有回答便再次低頭,用比之先前更為熱情的力量與急切,攻占了他平生第一次品嘗過的嬌弱檀口,用研究藥理一般的精神,刨根問底地吮著,貼著,沸騰如火,終於慢慢得了些領悟,試圖撬開她的齒,一直在她腰上的手,也似得了神仙指點,慢慢爬移,探索……
活了兩輩子,墨九從來沒有這般被人對待過,頭一回有那種汗流浹背,似期待,還惶恐、似緊張,還膽大的複雜情緒,「蕭六郎,不能這樣。我們不能這樣……」
一個清涼如冰的男子,熾烈起來,竟堪比烈焰,墨九低喃著,感覺到他瘋狂的掠奪,神智幾近崩潰。可*蠱可以沉淪,他們卻不能。雖然墨九不知道嫁過兩次人的墨九兒還有沒有第一次,身為現代人的她,對第一次也沒有古人那般看重,可她仍然不想隨便,至少……得有一個溫暖的所在,有一張靠譜的榻吧?尤其在火一樣的肢體糾纏里,對方得知道自己想要結合的人到底是誰,非受旁人旁事控制的吧?
「蕭六郎……」她捧住他的臉,不讓他親,微眯起霧一般的眸,「我是誰?」
他微微一頓,看她的目光有剎那迷惑。
「墨九。」他答,聲音沙啞。
墨九微微彎唇,在他幽暗的眸底,看到了自己。
「墨九是誰?」
他染滿了欲的目光微微一涼。
這一次,他沒有回答。
墨九看見了他的遲疑,又輕柔地笑,「小叔子,不確定了嗎?」
靜靜審視著她,在她帶著強烈抗拒的譴責目光中,蕭乾伏在她身上許久,終於慢騰騰撐起身子,緩緩整理一下衣袍、玉帶,還有發束,英挺的眉頭下,一雙眸子似燃燒著的火,身姿卻又清涼如冰,謫仙般的容色,哪裡還有半分先前的激動與強勢?
「是我……」他英眉淺蹙,微微欠身,將手遞給墨九,要拉她,「是我唐突了。嫂嫂見諒!」
墨九怔怔一瞬,避開他的手,也避開他的視線,低頭輕拍著身上沾上的稻草絮末,「不必。」
說罷她又抬頭,輕飄飄瞄他一眼,嬌媚地笑問:「你們這裡的小倌,都多少錢?若是處,需要加價嗎?」
蕭乾像被雷劈了,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墨九卻咧嘴笑開,輕拍在他攤開的手心上,「說唄,怕我付不起帳?」
「……」
「你這什麼眼神兒?不要錢是吧?」墨九撐著身子起來,懶洋洋伸個腰,「時辰差不多了,我得過去機關屋。小叔子,回見。」
「……」久久,他終於悶悶的「嗯」了一聲。
可在他嗯出聲兒的時候,墨九的影子已經消失在了稻草垛里。
這個一波三折親吻是墨九活了兩輩子的第一次,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讓她心裡很亂。
她並沒有去機關屋,而是尋了一處安靜避風的地方,躲在假山石後面發呆。
其實墨九也是一個冷性子的人。與蕭六郎的外冷不同,她是外熱內冷,在感情方面,不肯輕易交付所有,與人接觸,哪怕笑容滿面,也會刻意保持心底的距離。若無*蠱,她想他與蕭六郎在那樣的身份狀態下,一個外冷,一個內冷,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交集。可*蠱在慢慢長大,它們在不停地摧毀他與蕭六郎之間築起的厚厚城牆,然後在他們情緒最激動,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將那面城牆毀滅。
與以前的曖昧不同,有了今日的親吻,那層窗戶紙算是捅破了。
儘管,捅破的方式依舊與*蠱有關,但若還像以前那般,恐怕不能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混沌中回神,抬頭望一眼已經昏暗下來的天際,這才想到了高級機關屋。
她心緒不寧地往臘梅園趕,可腦子太亂,走路飄浮,意識也恍恍惚惚,看見宋熹站在臘梅園的門口,她也沒有反應過來,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就毫無知覺似的與他錯身而過,徑直往園子裡走。
她反應慢,宋熹的反應卻很快。
回身看著墨九的背影,他笑道:「我等你這樣久,你便自去了?」
他溫暖的聲音若春風徐來,冷不丁把墨九從寒冬拉回仲春。
「東寂……」
處在這樣的世道,東寂對她很好,他還是太子,於公於私她都不該慢待他的。暗罵一聲被蕭六郎搞得糊塗了的腦子,墨九回頭時,臉上已經掛滿了淺淺的笑意,好像先前一路失神那人根本就不是她,「東寂換了一身衣裳,比之前更好看了啊?我差一點沒有認出來。乍一看見個美男,心道肯定不是等我,趕緊過去才好。」
宋熹微微抿著唇笑,沒有回答,目光卻盯在她不停眨動的睫毛上。
臘梅園門口很安靜,一條鋪往園中深處的道路上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幽幽的暗香盈鼻。二人對視著,墨九終於敵不過東寂,收斂了笑意,慢慢低下頭,不自在地捋了捋垂落的髮絲,輕笑道:「東寂這般盯著我做甚?」
「九兒沒事嗎?」他不答反問。
「嗯?」墨九心裡一窒,抬頭,「我有什麼事?」
「沒事便好。」宋熹輕輕笑了,走到她的面前,慢慢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上沒有完全弄乾淨的稻草絮,不輕不重地說:「高級機關比試已經開始,你都準備好了嗎?」
在他做那個拍肩的小動作時,墨九的身子完全是僵硬的。
她不敢看東寂的眼睛,也不知道依他的耳目能夠知道多少事情,只覺得自己像個舞台上的小丑,在一眾原本想看漂亮花旦的觀眾面前,唱了一出可笑又拙劣的丑戲。她「嗯」一聲,並沒有多說什麼,便跟著東寂往機關屋那邊去。
天已昏暗,園中光線不好,很快有個小太監拎了風燈過來引路。
墨九思忖著,輕聲問:「東寂,我是不是誤了時辰?」
「不妨。」宋熹低頭看她,輕描淡寫地笑道:「我讓他們先候著的。」
墨九恍惚一下,看著前方的風燈,步子慢慢放緩。
這便是身為太子殿下的權威了吧,原本定好的時辰,他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他也可以毫無愧疚地讓無數人等著。權力的重要性,對男人而言,比愛情或者生命更重,女人卻太過於看重一些感官上的情緒。蕭六郎從漠北到南榮,所追求的不也是那一種可以凌駕於世人之上的權力嗎?
想到蕭六郎,她喉嚨鯁了一下,低低說:「對不住!我給東寂添麻煩了。」
宋熹似有悵意,搖頭笑了笑,不曾開口,只默默與她並肩往前。
冷風帶著臘梅的香味兒刮過面頰,墨九攏了攏衣領,像走在二次元空間,盯著零落一地的臘梅,數著,數著,不停用數數字來靜心。
在她一個人的靜默中,宋熹的聲音,突然由風送入耳,「九兒,我在那裡等你,其實是想告訴你,不論你遇到什麼事,我都可替你善後。我不怕善後,也不怕等你,我只怕,你不肯讓我等。」
墨九微微一怔,側頭看他,「東寂,你……」
看她目中剎那的慌亂,宋熹微微牽唇,露出一個暖融融的笑。
「有了這句話,有了我這樣的食友,九兒可安心了?」
墨九一怔。
這男人真會嘮嗑。
若蕭六郎有他這樣的情商,那得多迷人?不過,他說得對,有一個許了這樣承諾的太子做食友,而且他一再聲明是「食友」,於她而言是好事,是一件應當感激的大好事。換往常,她會有情緒多說幾句好的,與東寂笑鬧一下,可她今兒遇到太多的事情,太累了,感官被另外一個男人占據,對一些太過細微的感受便有些遲鈍。
她認真看他,發出肺腑道:「東寂,謝謝你。」
宋熹勾著嘴巴輕輕一笑,這個笑容沒有他在人前的太子爺尊榮,倒像一個吃到了糖的孩子,深邃的眼波里,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歡喜……墨九甚至發現,在他勾起唇角微笑時,臉頰上有一個隱隱浮現的小梨窩,讓他原就溫和的面色,顯得更為暖人心脾。
墨九不由一嘆。
若無*蠱,她恐怕會很容易受這種男人誘惑……
暗夜的臘梅園中,機關屋外面人頭攢動,眾人都在靜靜等待著最後一場比試。
墨九姍姍來遲,並不像普通姑娘那般羞羞怯怯,她淡然地跟在東寂後面,客氣有禮卻也生疏地與眾人打過招呼,便坐了下來,下意識瞄了一眼蕭六郎。
他坐在椅子,安靜地垂著目,氣質與眾人格格不入,高遠得像飄在外太空。
二人視線撞上一瞬,又挪開,都無言論。
人都到齊了,乾門長老再次交代了一番高級機關屋的比試規則,囉嗦了半晌兒,他正待宣布比試開始,突地有墨家弟子引了一個裝著錦袍的年輕男子匆匆過來。他走得很急,細聽之下,似乎還有重重喘聲,越過層層侍衛與墨家弟子,他從中間走過,單膝叩地向宋熹請了安,稟報導:「官家過來了。」
皇帝來了?墨和心中微微一滯。
來不及看旁人的反應,便聽見園外尖細的唱喏聲,划過夜空傳來。
「陛下駕到!」
臘梅叢的小徑中,一個被太監宮女簇擁的老頭子過來了,一襲明黃的顏色,隨風翻飛,讓他慈祥帶笑的面孔,也徒然添了幾分肅殺之氣。休息室里的人,臘梅園中的人,朝堂上的人,墨家的人,無不出來迎駕,口中山呼「萬歲」!
至化帝擺了擺袖子,俯視一眼接駕的眾人,笑道「平身」,便哈哈笑著坐在了休息室的主位上,凝目看了一眼那玻璃板似的透視物,點了點頭。
宋熹目光微眯,「父皇過來,怎不早些通報,也讓兒臣等有個準備?」
至化帝笑道:「哪需準備什麼?朕原也不來的,可臨安這般大的盛會,萬民都在關注,朕身為萬民之主,又怎可袖手旁觀?如此一想,在宮裡便坐不住了。」又轉頭描了眾人一眼,他臉上全是愉悅之色,「不過看來,朕沒有白來,你們還未結束?」
等聽完機關屋比試的過程和結果,至化帝臉上的神色更柔和了幾分,沒有皇帝的架子,卻有長者的寬容,「好,好!最後一輪比試,雖然朕來了,你們也無須緊張,只按規則便可。朕只旁觀,不會幹涉。」
墨九身為東宮的「侍女」,卻通過了初級機關和高級機關的比試,這樣的結果,讓至化帝掃過來的目光多停留了那麼一瞬。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老皇帝看她那一眼,頗為深邃,不算親切,也不算狠厲,卻無端端讓她覺得脊背上有點躥冷。
第三輪的開場,由於至化帝的到來,比前兩輪更為刺激,氣氛也更為緊張。
在兩名墨家女弟子的帶領下,墨九與方姬然分為南北兩個不同的方,各入得一間。
甫一踏入屋內,墨九便被幽冷、昏暗的光線和那一股子怪異的酸腐味兒壓得有些透不過氣。
那種味道她很熟悉,與她以前入得古墓的感受一樣。
只不過,相較而言,這裡稍稍淡一些。
她凝神觀察著四周的環境,視線最終落在牆壁的一副畫像上。
那是一副墨子的畫像,莊重、肅穆,很有威儀。
而畫像也是一種標識——從墨子始,是為第一局。
高級機關屋共有七七四十九局,每一局都有一個墨家先祖的畫像,每一局也都有一個不同的測試點,闖關成功,會自動進入下一局。等七七四十九局都闖過,再打開機關屋的門鎖,就可以出去了。
墨九帶著虔誠的心,走向墨子畫像跟前,先鞠躬敬禮再看題目。
「在編鐘上,敲宮、商、角、徵、羽五音。」
墨九心裡一塞,眯眼回望,那是一口銅製的編鐘,就放在機關屋的正中,上面懸掛的鐘體大小不一,逐一排列,有花鳥蟲魚等各種不一樣的裝飾。很精巧,也很有古意。
機關屋共有七七四十九局,做為開場第一局,它其實不難。
時下但凡有身份,好風雅的人,都粗通音律……可墨九卻完全不懂。
不過做為一個機關的測試,若用音律來考人,會不會從邏輯上不通?
墨九壓抑著心裡的小浮躁,慢慢走近編鐘,蹲下身來仔細研究。編鐘她不懂,可卻知道頻率與琴弦長度及弦內張力之間的公式。也就是說,編鐘的鐘體小,音調就高,音量也小,鐘體大,音調就低,音量也大?根據「三分損益」法,那麼可以得出算式。徵:81×4/3=108,羽:72×4/3=96,以此類推,徵羽宮商角的實際比數是:108:96:81:72:64。
於是第一局,不通音律的墨九在小試了兩次之後,還是過了。
高級機關屋確實很強大,不過轉瞬便日月星辰輪轉一般,換了另外一個布置。第二局、第三局,一局一句下去,每一局的場景都各有不同,春、夏、秋、冬四季在變換,但都有一張墨家歷代鉅子的畫像。畫師的手法很好,每一張臉都栩栩如生,或帶著笑容,或面色凝重,各有不同。每一局裡包含的知識點也都有不同。或文、或武、或學術、或理論,含力學、幾何、小孔成像等等……但凡與運動、平衡和機械有關的知識,都包羅萬象。
可以說,在這樣的時代,懂得這樣全面知識的人,做墨家鉅子都是屈才了。好在這些東西,對於經過嚴酷的九年義務教育、經過高考、經過大學四年、讀過研究生,還踏踏實實學習過機關與機械、平衡等知識的墨九來說,都不算太難。
好多古人研究一輩子得來的東西,對她來說,不過一個記憶中的公式。
於是,身為一個穿越者,墨九占了方姬然太多的便宜。
不過一個時辰左右,她便順利地通過了高級機關屋設置的七七四十九局。
休息屋內的那些人,在看到這樣詭異的畫面時,會有什麼感受她不知道。她此刻,站在光線突然大熾的高級機關屋中間,目光四顧,卻沒有發現有門或者有類似於門鎖的東西。
也便是說,真正的考驗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屋子正中,那裡有一個壘起的高台。
高台上,有一塊圓形的,磨盤似的石頭。
它光滑、圓滑,在通亮的火光下,泛著瑩瑩的白光。
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隔著數百年的歷史長河慢慢縈繞上來,扼住了墨九的心臟。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壘起的高台,一級級踏上台階……
然後她清楚地看見圓盤的中間,有一個手印。
------題外話------
9000字噠,有沒有人表揚我?來來來,巴巴掌鼓勵。
另:感謝給二錦送鑽、送票、送花、送打票、正版訂閱的各位妞兒,一千萬個麼麼噠,全是初吻,獻給大家。
情節進入*,第一卷《千字引》快要結束了。
我可愛的妹子們,明日六九繼續,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