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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171米 難解,謎霧

    阿息保面孔有些怪異的紅潤,卻不像是喝醉了酒,於是那微醺的表情,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剛才在包房裡做了什麼。

    「將軍好久不見。」

    墨九似笑非笑,負手上前。

    阿息保打量她一眼,微微眯眼,眸底精光一閃而過,卻露出一副不認識的樣子,「這位姑娘,在喊我?」

    墨九冷笑一聲,銳利的目光釘子似的釘在他的身上,並抽冷子朝宋驁使了個眼神兒,示意他專心一點,莫讓這廝尋機會跑了,自己則大步過去。

    「阿息保將軍,當真健忘!金州一別才數月,你便把我忘得乾乾淨淨……不過也無妨,我可是把你記得清清楚楚,你啊,就甭想跑了。」

    阿息保心裡一窒,與她對視片刻,抿緊嘴巴不言不語,手心卻微微攥起,目光里流露出一抹濃濃的警覺。

    墨九曉得以珒國如今的局勢,阿息保出現在浣水鎮這種公眾視野,為安全計,肯定心裡有些緊張,尤其他對她做過虧心事,當然更怕她「鬼敲門」了!

    笑一笑,墨九把語氣放得柔和了許多。

    「將軍放心,我不是朝廷里的人,國家大事與我無關,我與你本身也無甚私怨,你上次擄我也是為公事,我可以完全不計較。所以,我喊住你,並不是為了興師問罪……」

    阿息保之前確實擔心她尋事。

    聞聽此言,他不由一愣,反倒詫異與抱歉了。

    尷尬地一笑,他雙手抱拳致歉,說話時,下巴上的鬍子一翹一翹的,看上去似乎整個人都在發窘,「當日之事,是阿息保心存不良,姑娘要怪,我亦無法可說,卻沒想到姑娘大人大量,不與我計較,阿息保在此謝過……」

    「不用謝!」墨九嚴肅臉,「因為我沒打算就此原諒你。」

    「……」阿息保抱拳的姿勢僵硬著,更為窘迫。

    「別緊張!」墨九笑笑,「我只是想問將軍一個事。」

    阿息保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想想,又露出一副「就知道沒那麼簡單」的無奈表情,小意地問道:「不知九姑娘想問何事?」

    墨九唇角涼涼一勾,覺得堵在樓道口說那些話也極是不便,回頭瞥一眼站在門口環臂而觀的宋驁,忽地從懷裡掏出那個海東青的圖騰,在阿息保面前一晃,又迅速合攏在掌心,笑吟吟挑唇。

    「我請將軍喝一杯如何?」

    雖然墨九是在詢問他的意見,可阿息保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一來浣水鎮是南榮的地盤,若墨九與他較起真來,他真的有可能會把小命兒斷送在這裡。二來她手上拿著完顏修的信物,只是問問話這樣的小事兒,他完全無法推辭。

    一言不發地隨了墨九進入包房,他目光東瞄西瞄,卻不敢沾墨九倒的酒,一個人默默坐了片刻,灰濛濛的眼,像染上了無奈的秋霜,不停唉聲嘆氣。

    「姑娘有什麼想問的,但問無妨。」

    墨九笑吟吟的看著他,並不急著問,慢吞吞推了推他面前的酒盞,道:「不急,將軍先潤潤喉嚨。」

    阿息保抬頭瞄她一眼,並不碰酒。

    墨九恍然,眉梢一挑,「哦,你怕我下毒?」

    「九姑娘說笑了,不敢不敢——」阿息保微帶囧意,卻依舊不敢喝酒。墨九冷眼掃視著他,彎了彎唇角,笑道:「以我們兩個交情,其實我不敢保證阿息保將軍告訴我的答案是真話還是假話。所以,為免將軍說謊,你還是先喝一杯吧。」

    這麼說,酒真的有問題?

    想到江湖上關於墨九的那些傳聞,阿息保面色微微一變,抱拳道:「姑娘放心,你只管問,阿息保定然知無不言。」

    「噗」一聲,墨九笑了,神色裡帶了一抹促狹。

    「我只是想說,一般情況下,酒後吐真言——」

    阿息保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墨九輕鬆自在的樣子,也慢慢放鬆下來,可到底他還是沒敢碰那杯酒。而墨九當然不會真的在酒裡面下毒,她之所以先搞這麼一出,勸他喝酒,一來是為給阿息保一個警示,讓他不敢隨便糊弄她。二來麼,如果她上來就問,誰知阿息保會不會有所保留?

    如今不一樣,阿息保兩次拒絕她倒的酒,從禮節上來說,便是失禮,從心理上來說,他對墨九也就有了那麼一點點因為防備造成的虧欠,若墨九所問與他干係不大,他犯不著隱瞞。

    念及此,墨九笑道:「當日把我從臨安捋到金州,是將軍自個兒的主意?」

    阿息保鬍子微微一抖。

    原來她這還沒有放下這件事?

    躊躇一下,他點頭,「是我的主意。王爺痴迷墨家機關之術不是一天兩天,我亦時常關注九姑娘的動向。那時候,我想討好王爺,便想出了這麼一招下三濫的招數。」

    墨九「嗯」一聲,不疾不徐地笑著,淡淡剜他,「下三濫的招數是你想的,那麼……下三濫的藥,又是哪裡來的?」

    阿息保考慮一下,肯定地回答,「陸機老人。」

    這個答案墨九不意外,為什麼要問他,無非是想核實一下,看阿息保到底會不會說真話。如此,她點點頭,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個。

    「是陸機找你的,還是你找陸機要的?」

    阿息保遲疑了一瞬,突地撓了撓頭,答案有些模稜兩可,「算是我找他要的吧?那日我與一個屬下喝酒,無意聽他說起此藥。他也是從陸機老人嘴裡無意聽來的,於是我便動了心思,跑去找他……」

    這中間的環節還真是複雜。

    陸機老人無意對一個校尉說起,校尉又告訴了阿息保,阿息保又去找陸機老人拿藥,可像「酥筋丸」這樣的虎狼之藥,陸機老人竟然二話不說就給了他……

    「有點意思!」墨九眸底微閃寒光,「除此之外,還有旁的什麼嗎?將軍再仔細想想,有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阿息保並不是蠢人,墨九反覆的詢問,他已經明白她到底在懷疑什麼……實際上,仔細一想,他也有些脊背心寒。事情說來確實湊巧,一開始向他建議把墨九獻給完顏修的人,也是那個校尉,有意無意透露「酷筋丸」的人也是他。當晚差一點侮辱墨九的三個兵士,更是莫名其妙被人引去的……

    思考一陣,為免多生事端,他搖了頭。

    「並無什麼遺漏之處。」

    「好吧!」墨九笑吟吟瞄他一眼,「看在將軍這麼友好的分上,我們之間過往的恩怨便從此一筆勾銷了。為答謝將軍告之往事,今日我請客!」

    在宋驁與阿息保等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墨九笑眯眯把老闆娘喊了上來,然後小手一揮,便重重拍了板。

    「去,把你們金銀坊的漂亮姑娘都給找過來,今兒好好把這位爺給我伺候好嘍!」

    「啊!」阿息保當即腳軟了,「姑娘,不必……」

    「將軍就別推辭了!一定要的,要不然怎麼表達我的誠意,我又怎能安心?」

    「……」阿息保無言以對。

    什麼一笑泯恩仇,全都是哄人的。

    她根本就沒有介懷,這是變著法兒的整他呢?

    而且,還整得這麼令人哭笑不得。

    「九姑娘……」阿息保哭喪著臉,「這好意,阿息保真是領受不起……」那不是要他的命麼?哪個男人經得起這般摧殘?

    「將軍休得拒絕!再拒絕,我就生氣了,不拿你當朋友了?」墨九嚴肅臉,轉頭對怔怔發神的老闆娘道:「安排去吧,這裡我說了算。等你把這位爺給我服侍好了,好處少不了你的。」

    說罷,她勾勾手指頭。

    等老闆娘湊過耳來,她含笑說了幾句。

    老闆娘微微一愣,端詳她片刻,見她不像玩笑,嘴裡高聲應了,便眉開眼笑地下去安排了。

    除去無奈的阿息保不表,墨九如此豪爽大氣的舉動,把宋驁這個風月浪子都給驚住了,「我的乖乖,財大氣粗啊!小寡婦,你可知這得花多少銀子?」

    「很貴嗎?」墨九懵懂地問。

    「很貴!」宋驁重重點頭。

    「貴就好!反正不用我給錢,與我何憂?」墨九笑眯眯拿狐狸眼兒瞄他,似笑非笑道:「咱來金銀坊之前可是說好的啊,今日的一切開銷,全算小王爺你的。這個開銷嘛當然也得算。」

    宋驁「啊」一聲,差一點當場吐血。

    在老闆娘長聲吆喝里,金銀坊比先前更加熱鬧起來。有錢不賺,純粹扯蛋!精明的老闆娘風一把把坊里的空閒姑娘都給找了過來,恨不得把送茶小妹都算上。因為墨九說了,只要與阿息保成了好事,有一個算一個,按三倍的價格算銀子。

    兵荒馬亂的年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兒。事情一傳開,坊里都在議論到底是哪個冤大頭,干出這等荒唐事兒來。今日,客人們無意去嫖,心思全變成了八卦。

    於是,蕭乾急急從浣水樓趕過來,便見到了這沸沸揚揚的一幕。

    墨九是被他拎著領子從金銀坊里拽出來的,當然,對於罪魁禍首宋驁,不論他多麼無辜,蕭乾也沒給他半分好臉色。

    回營的路上,幾個人頂著風雪,除了墨九,一個個都默不吭聲,就連先前見到什麼稀奇事兒都興奮的七公主塔塔敏也打蔫了。

    墨九想了想,靠近她問:「怎麼了?」

    「嗯?什麼?」

    「逛一趟窯子,怎麼變成一隻拘嘴葫蘆了?」

    塔塔敏望向漫天的飛雪,「嗯。」

    「……裝酷!」墨九淡定地笑了笑,目光順著她的視線,綿延向一望無垠的風雪天地里,很肯定地道:「你認識阿息保吧?」

    若她沒有看錯,塔塔敏是在見到阿息保之後,才變得失神寡歡的。那麼,她的情緒自然也是受了阿息保的影響。她雖然不敢想塔塔敏嘴裡那個「今生無緣」的人會是已到中年的阿息保,卻可以肯定與阿息保有些聯繫……

    塔塔敏默認了。

    她沒有反駁,也沒有繼續話題,只懶洋洋拉著馬韁繩,任由狂風卷著她的風帽,慢悠悠道:「也不曉得這場戰,要打到何年何月……」

    這句話墨九已經聽無數人說過。

    很多人將幸福寄托在外部環境之上,認為自己的不幸全都是由外因引起,故而每日的嗟嘆都是這場戰事,可她卻不以為意。

    「人活著是一個過程,怎麼活,都只有那些時間。不管戰爭什麼時候結束,咱們每天都要活得開開心心的,這才不負此生吶!」

    望一眼她眉開眼笑的樣子,塔塔敏目光一閃,冷不丁笑開了,「我突然很期待嫁往南榮了……」

    「額」一聲,墨九撫額,「為何?」

    塔塔敏答得很乾脆,「為你。」

    兩個女人相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可這些話卻讓旁邊一直被無視的宋驁「呱呱」亂叫,一副要誓死保衛貞操的狠戾模樣兒,讓原本緊張的氣氛又鬆緩下來。甚至於墨九突然覺得,如今沒有彭欣,其實塔塔敏與宋驁在一起,也是挺好的……做不成愛人,肯定可以做哥們兒。

    回到大營,墨九徑直去了自己的小帳篷。

    她今兒沒去纏蕭乾,甚至都沒有問他與完顏修都談了些什麼,當然不是因為她改了心性,而是她有自己的小算盤。

    從阿息保的嘴裡得到的消息,讓她怎麼都咽不下那口氣……

    陸機老人?!溫靜姝!?

    到底哪一個是害她的人?他們到底與那件事有沒有直接關係?

    其實到如今,她也拿不準。

    溫靜姝或許有作案的動機,可墨九卻懷疑她有沒有作案的本事與路子。而陸機老人給她的感覺,其實不像是那麼無恥的老頭兒。

    但是,甭管他無恥不無恥,至少他間接造成了她的傷害——更何況,他還在持續傷害,想要影響蕭六郎對她的感情,甚至把溫靜姝硬塞給蕭六郎。

    不行,這老頭兒必須整治整治。

    連續三天,墨九都沒有與蕭六郎打照面兒。不過,卻會在他去營里辦軍務的時候,偷偷溜進去就著火爐子看會兒他的書。其餘時間,她都領著玫兒陪著塔塔敏,或者說被塔塔敏陰魂不散的跟著,看上去忙碌得很,也乖巧得很。

    那日與完顏修談完,蕭乾也很忙。

    所以墨九究竟在忙什麼,他大抵是不知情的。

    如此一晃,便到了上元節的前一日。

    大抵是為了早一點過來與徒弟過節,陸機老人在缺席了幾天之後,帶著溫靜姝到了南榮駐兵大營,一上午他都泡在營里,為將士們義診,快到晌午時,才躲入了薛昉為他安排的帳篷里,吃小茶,喝小酒,享受一會兒空閒。

    陸機老人不管什麼時候過來,都是不會主動與墨九打照面的,彼此都不喜歡,自然能避著就避著,尤其大過節的,他可不想討那沒趣兒。

    「丫頭的茶,愈發泡得好了。」

    「多謝師父誇獎!」

    溫靜姝微微一笑,賢靜地立於一旁,在爐子上為他溫酒,「一會兒師父嘗嘗這酒,可有比上次好吃一些?」

    這老頭兒沒有旁的嗜號,就喜歡酒與茶這兩樣,溫靜姝伺候他那麼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投其所好,把茶泡得極香,酒也溫得極醇,加上平素里的噓寒問暖,照顧有加,擄獲這種老頭兒的心,一點兒也不難。

    吃了一杯酒,陸機老人眼睛盯著書頁,蘸了唾沫翻了翻,餘光不經意掃見溫靜姝眸底淡淡的落寞,又放下書嘆息一聲。

    「丫頭,還沒看開?」

    溫靜姝怔一下,手指慢慢從酒壺上收回,像是燙著了似的,指頭來回搓揉著,朝陸機老人一笑,低聲道:「師父是明白我的。」

    這些日子,她與陸機老人更親近了些。

    往常,她還不是他的徒弟,也從來不敢喚「師父」。後來看她苦悶,陸機老人便正式把她納入門下,當關門弟子來悉心教導了。而溫靜姝也不負所望,比之多年前學習醫理更為刻苦,陸機老人看在眼裡,也是將她疼在心裡。

    「你這孩子,就是心思重。唉!苦海無崖,若是放不下,又如何拿得起?你打算把一輩子就耗進去?」

    溫靜姝彎了彎唇角,淺笑不語。

    帳篷里安靜了一會,爐火的溫度讓氣氛有些悶。

    好一會兒,溫靜姝忽而問:「恕徒兒冒昧,師父……可曾有過喜歡的女子?」

    陸機老人杯里的酒,輕輕一盪。

    似是想起前塵往事,他渾濁的目光有那麼一絲光。

    轉瞬,卻又消失不見。

    在溫靜姝帶笑的視線里,他低聲喃喃。

    「……也不知算不算。」

    溫靜姝目光微灼,似是想笑,卻又變成了疑惑,「師父此言,靜姝不解……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什麼叫不知算不算?」

    陸機老人並沒有馬上回答。

    他雙眼略略一闔,瞳孔映著爐火變成了一種火紅的顏色,仿若沉浸在一段漫長的回憶里,他似乎整個人都被拉入了歲月的長河中,目光沉沉浮浮,連精氣神兒都沒了,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我不知她是誰……」

    這一句詭異的開場白,讓溫靜姝愣了好久。

    她奇怪的瞥著老人花白的頭髮與鬍子,卻沒有打斷他。而陸機老人似乎已然忘了身側還有一個溫靜姝,在自己的世界裡掙扎著,聲音乾澀得仿若快要脫水。

    「在她之前,我從未喜歡過哪個婦人;在她之後,世上更無那般絕色,能令我心動……又何談喜歡呢?」

    絕色?這兩個字讓溫靜姝手心微微一攥。

    因為墨九……也常被人說成絕色。

    尤其連她這般姿色,在墨九面前,也只能稱為普通。

    目光深了深,她情緒略略一暗,爾後淺淺呼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又慢慢微笑,可原本她想問上一句,看見陸機老人神色游離的表情,又趕緊閉上了嘴,靜靜為他斟酒,默默相陪。

    這個老頭兒的脾氣,她了解。

    他如果要說,不用問也會說,如果他不想說,怎麼問都沒有用。

    隔了一瞬,陸機老人笑了,問她。

    「靜姝看師父今年多大歲數了?」

    溫靜姝微微一愣。

    自打她見到陸機老人,他便是一直是這般模樣,他的名字叫陸機,他的身份是一個大神醫,所有人都叫他陸機老人或者陸老……她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師父究竟多大年歲了。

    她囁嚅下唇,「師父高壽幾何?」

    陸機老人笑了笑,卻像個孩子似的調皮轉頭。

    「不告訴你。」

    「哦。」溫靜姝溫婉一笑,「師父不想說,那便不說吧,反正在靜姝的眼裡,師父不管多少歲,永遠年輕、英俊。」

    年輕、英俊?陸機老人笑笑。

    「好多年不曾聽人這般說過了,你這娃兒倒是嘴甜。」

    嘆一口氣,他似是那個女子的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也顧不得溫靜姝是小輩了,一個人喝著酒,幽幽地道:「當年師父確實也曾年輕英俊過!還記得我與她相見那晚,她眼裡也曾有過驚艷吶!」

    溫靜姝抿嘴而笑,陸機老人又道:「當然,她更好看。那會子師父吃醉了酒,還以為得見仙人,竟是難耐激情,輕薄了她……」

    溫靜姝眉頭狠狠一跳。

    她幾乎不敢相信,陸機老人也有如此輕佻的時候。

    第一次見面,就激情難耐地與婦人有了苟且之事?

    念及此,她心裡微嗤:能在第一次見面就與陸機發生關係的婦人,即使是人間絕色,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嘴上卻笑:「那師母后來去了哪裡?為何沒有與師父在一起?」

    「師母?」陸機老人咀嚼著這兩個字,心底忽有一股子軟流涌過,想想若是身邊有一個她紅袖添香,有一個她陪他浪跡天涯,想必他這一生就不會與酒和茶相伴了。

    喟嘆一笑,他道:「我醒來,她已不見。」

    輕「啊」一聲,溫靜姝愣了,「那師父後來沒有尋她嗎?」

    「找了。可怎麼找得到?」陸機老人捋一把鬍子,像是從舊時光的斑駁陰影里走了出來,嘴上帶了一抹調侃的笑,「我酒醉後,除了知道她長得好看,完全記不得她長什麼樣子,當夜之事也模糊不清。以至後來,我自己也懷疑,會不會是莊周蝴蝶,一夢而已……若不是夢,那樣的婦人,又怎會在人間得見?」

    「……」

    溫靜姝嘴上帶笑,心裡卻有不屑。

    她很想說:不過是師父吃多了酒看花了眼,以為是人間絕色罷了。說不定那只是一個畫舫歌女,為了那點銀子,誆了她的師父。

    借著斟酒的機會,溫靜姝看陸機臉色不錯,曉得他這會兒談性高,便又與他繼續閒談,「那師父後來都不曾娶親嗎?」

    聽說娶親,陸機老人的臉色就難看了。

    把滿滿一杯酒灌入喉嚨,他咳嗽幾聲,笑嘆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得見那般仙人,如何還能留戀凡塵濁色?」

    溫靜姝對他幾次三番用「仙人」之稱不以為意,卻也不便說破,只笑道:「怪不得六郎如此重情,想必也是得了師父的教導。也只有像師父這樣重情重義的好男人,方能教出六郎這樣的好男人了。」

    這馬屁拍得好,正中陸機下懷。

    他呵呵一笑,回頭看她,「你不怨六郎?」

    溫靜姝搖了搖頭,「不怨,只怨靜姝命不好,不如墨九那般好的福氣……緣分之事本來就強求不得,靜姝能像如今這般,遠遠地看著六郎,已是最大的福分了。」

    「唉!痴兒!」

    陸機低眉飲酒,也不知在說她,還是說自己。

    如此一嘆,談性正濃的兩個人,突然就變得沉寂了。

    溫靜姝察言觀色,不再隨便吭聲兒,可向來酒量極大的陸機老人,也不知是想到他的「仙人」意難平,還是這酒的後勁大,他的面孔越來越紅,好一會兒,突地捂緊胸口,就像緩不過氣來似的,張大嘴巴,大口呼吸著。

    「靜姝……」

    「師父,你怎麼了?」溫靜姝低頭看她,看他肩膀微顫,雙手緊緊扶住他,「師父哪裡不舒服,來,讓弟子為你把把脈……」

    「不,靜姝,你,你……」陸機老人聲音沙啞,面色潮紅,艱難地抬起頭,一雙老眼赤紅著看向溫靜姝,「你快些出去……找六郎!」

    「師父這樣,靜姝怎麼能走?」溫靜姝著急的為他擦拭著額頭上不停湧出的冷汗,見陸機老人雙眼猛動,雙手也在劇烈顫抖,遲疑一下又問:「師父這般,當吃什麼藥?」

    「不,不用藥,你……快些出去!」

    「不,靜姝不能丟下師父不管,我給師父拿藥。」

    與此同時,墨九領著幾個侍衛,帶著她精心烹飪的幾道「別出心栽」的新菜從營區里走過來,笑吟吟走到陸機老人的帳篷外面。

    「陸老!」她站在門面喊,「我可以進來嗎?」

    裡面沒有人回答,只有一種奇怪的聲音。

    墨九微微愣了一下,又拔高嗓子,笑道:「陸老,以前是晚輩不懂事,今兒專程給您做了好吃的來孝敬,您就笑納了吧?」

    帳篷里依舊沒有人回答。墨九奇怪地蹙了蹙眉頭,正尋思陸機老人會不會不在了,裡面卻突然倒來「砰」的一聲,好像桌椅翻倒在地似的,震耳欲聾。

    難道那老頭兒出事了?

    墨九心裡一驚,想也沒想,一把撩開了帘子就要往裡沖。

    可入目的情形,卻讓她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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