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76米,火中救人
火起的地方,正是額爾小鎮。
火起之前,墨九正在阿依古的帳篷里。
從她得了「邀請」過去,阿依古就沒有讓她離開。
在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她似乎很需要找一個人說說話,來排解在等待未知的時間裡,那一種撓心撓肺的焦灼感——
這個女人很寂寞,至少墨九是這樣認為的。她有美貌,有地位,有世間無數女人嚮往的一切,但墨九在她的臉上,卻找不到半點幸福的痕跡。而且,她防備心太重,也把自己包裹得太深,根本就難找輕鬆。
阿依古找她過去,沒有別的事兒,就是讓她聽曲子。
琴、棋、書、畫,這些東西是阿依古最近開始學習研究的東西。和每一個剛學的新人一樣,每學會一個曲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別人的評價。那麼,有什麼比找一個南榮人,找赫赫有名的墨家鉅子來品評更好呢?
只可惜,她彈琴是半壺水。
而墨九對於音律,也一竅不通。
於是,安靜的帳篷里,那叮叮噹噹的琴聲,就顯得格外高寡,無人賞識。不過,墨九雖不懂,卻捨得賞臉。她告訴阿依古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長公主初學就有這般造詣,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也……」
這馬屁拍得,她自己都醉了。
可這樣的褒讚,卻取悅了阿依古。
「怪不得蘇赫喜歡你,鉅子真是一個玲瓏通透的人兒!唉!我這三腳貓的琴技,我自己明白。學著彈彈,打發一下時間也就罷了,如何登得大雅之堂?遑論天上人間。」
「哪有啊?長公主太謙虛了!」墨九笑著,「你不了解我,我是從來不胡亂誇人的!」
「呵呵!」阿依古只笑著搖頭,繼續彈奏。
墨九見她不信,還真就嚴肅了臉解釋,「長公主有所不知,南地的閨中女兒學琴,都是幼時啟蒙,一生習之,這樣熟成生巧,自然琴技了得。可長公主你不同,半路出家,也能把念經的大和尚比下去,可不就是大才?」
這個比喻,把阿依古聽得笑了起來。
「是個會哄人喜歡的姑娘!我啊是老了,若歲數還小,豈非被你三句話哄得忘了姓甚?」
墨九聳了聳肩膀,細細看她眉開眼笑的樣子,目的達到了,也就不再狡辯。
拍馬的話,說多了,連自己都受不了,差不多得了!
「鉅子。」阿依古突然喚她。
「嗯。長公主您說。」
阿依古瞧她無精打采的樣子,皺眉,「你對蘇赫,可是用心的?」
用不用心,當娘的人,最是在乎的吧?
墨九想到他對蘇赫的感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很用心。我保證。」
阿依古停下來捧起茶,又眯了眯眼,慢吞吞地問:「他的臉,毀成了那般,你又是一個天仙似的人物,為何會對他衷情?」
額!
果然不符合邏輯嗎?
看來阿依古還是信不著她啊。
墨九嘟了一下嘴唇,露出一派天真的小女兒神態來,「男人長得好看能做什麼用?我墨九選男人,可不看那一副早晚老去的皮相。王爺雖毀了臉,但學識談吐,修養氣度,哪裡比人差了?再有——」
她突然嬌羞地垂了下頭,「他對我好,這比什麼都重要。」
這些基本算是心裡話,加上當娘的人,都覺得自己兒子最優秀,阿依古審視她片刻,沒有在她臉上找到半分虛假之色,也就完全相信了她的話。
喟嘆一聲,她神經放鬆,高興起來,就連看她的目光,也慈祥了許多。
「你能這樣想,那是極好了!」
或許是因為不管她喜不喜歡墨九,都不影響蘇赫對墨九的喜歡。所以當阿依古發現墨九這個人沒有想像中那麼遭人恨時,她對墨九終於的態度有了變化,至少在墨九看來,很和顏悅色。
接下來的時候,兩個女人相談甚歡。
氣氛和樂的持續著,直到一名身著鐵甲的侍衛騎馬奔入額爾小鎮,頂著夜風鑽入了阿依古的帳篷,告訴了她狩獵戰上的事情,以及蘇赫王爺手刃叛逆首腦納木罕的消息——
阿依古神色一變,捧著茶盞的雙手,在不停顫抖。
「哈哈哈哈——」
怔忡半晌,她突然又狂肆地大笑起來。
「好!好!好樣的!好樣的啊!」
一連幾個「好」字,她像是陷入了某種狂躁的情緒中,樣子顯得有些癲狂,說著笑著就推翻了面前的茶几,那把先前才得她「寵幸」的琴也摔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阿依古撐著案幾,氣喘吁吁。
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抬頭,望向擰眉不語的墨九。
「鉅子——」
嗯一聲,墨九上前欠身,「我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我實有一事相求。」阿依古眉心輕蹙,像忍受著什麼憤憤的情緒,以及於哪怕極力壓抑,聲音也依舊有一絲顫抖,「你可願意幫我?」
幫她什麼?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她難道又做了什麼決定?
墨九心尖一涼,抿了抿唇,模稜兩可的應付。
「墨九微薄之力,能幫得了公主什麼?」說到這裡,看阿依古臉色微變,似乎又有了不悅,她牽了牽唇角,又抬眉望過去,「長公主有什麼事要墨九做,直言便是。只要做得到,墨九沒有拒絕的道理。」
似乎知道她會這般回答,阿依古神色不變地上下審視她。
良久良久,才鬆開眉心,輕鬆地一嘆。
「很簡單,離開蘇赫,離開我的兒子。」
「啊?」墨九微微一詫。
從他們到哈拉和林開始,阿依古就已經知道她和蘇赫的事情了,可她並沒有太過反對,甚至為了讓兒子如願,還特地去向蒙合請旨賜婚。就算今天晚上提起她和蘇赫的事情時,她也沒有表示過反對。
為什麼突然就換了口風?
難道說,那邊情況有變?
先前侍衛來稟告時,刻意避開了墨九,只對阿依古一個人咬耳朵。
所以,墨九一直不太清楚具體的情況。
只是從阿依古的樣子裡,大抵猜測到一些變故。
想了片刻,她擰眉望向阿依古,態度極是真誠,「公主,讓我離開蘇赫,我辦不到。但若是公主有別的事情需要我做,我一定傾力相助。」
「你果然拒絕了!哪怕你明知道蒙合在打你的主意,明知道蘇赫會為了你受到蒙合的算計,說不定還會傷及性命,你還是會拒絕——」阿依古冷笑著說完,又哼了一聲,隱忍著怒氣凝視她,「你不是說與蘇赫情深互許嗎?如今他有難,你便要坐上觀,又談何情深?」
「他有難,我自當與他共患難。」墨九就像沒有看到阿依古灼灼目光中的惱怒,只淡然道:「但我和他已然講好,從今往後,公不離婆,秤不離砣。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離開他。公主,我得遵守我的諾言,不是嗎?」
阿依古面色青白。
微攥的手指,似乎帶了一絲顫抖。
納木罕……已經死了。
那麼接下來蒙合要對付的人,自然是他們母子兩個。而墨九這個女人,在目前的情況下,無疑將是蘇赫的絆腳石,不會給他帶來任何的好處,只會更加刺撓蒙合的占有之心,讓他對他們母子倆的耐心變得更低。
再有——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千字引,墨家機關火器,都讓墨九變成了一塊人人競相得之的「美璧」。但,有璧雖好,時候未到。她如今和蘇赫在一起,只會害了他。至於以後,她大北勐的騎兵,真的需要那些奇技淫巧來助威麼?
阿依古是一個女人,對於大多數男人嚮往的機關火器,其實從來都沒有看重過。
故而,對於墨九這個人的價值,也沒有那麼看重。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阿依古想了許多。
終於,她垂下眸子,不再看墨九的目光,只無奈的擺了擺手。
「你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吁!
墨九早就想走了。
這個時候她最擔心的人是蕭乾,也擔心那邊的局勢,這般等在額爾小鎮,陪著陰陽怪氣的阿依古,連消息都接收不到,她本就焦灼,如今終於可以離開,她當然是高興的。
「那墨九便告辭了。公主早些歇著!」
墨九轉身出了帳篷,回到自己在額爾小鎮的居所,就招了探子來見。
那一把沖天的大火,就是在這個時候燃燒起來的。
火勢連綿沖天,不肖片刻,就魔鬼似的張著血盆大口,竄遍了整個額爾小鎮的可燃燒空間。這樣聲勢浩大的火焰,根本就不像是意外著火,反而像是人為縱火——
墨九站在垛口牆看過去,似乎除了她墨家弟子居住的地方,整個額爾小鎮都同時被人點燃了,一片巨浪滔天,滾滾燃燒著襲向小鎮,空氣里中嗅得見焚燒的焦味兒,耳朵里充斥著驚慌的喊聲、叫聲、雞鳴狗吠聲——
「我的天!」墨九回頭瞄一眼墨妄,又指向沖天的火光處,「師兄你快看,那個燒得最厲害的地方,是不是阿依古的帳篷?」
墨妄神色凝重,「是!」
「靠」一聲,墨九猛地拍了下腦門。
「有人要殺她,嫁禍給我們?」
從阿依古的樣子來看,她不像會自丨焚的人。難道有人想借刀殺人,藉機除掉她,再把責怪推給她墨九?畢竟目前沒有著火的地方,只剩墨九這裡了。如果阿依古被燒死,她墨九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可阿依古死了,對誰最有利?
目前來看,只有蒙合。
一來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剪除掉第一號敵對黨。
二來麼,還可以無聲無息地挑撥離間她和蘇赫啊?
只可惜,他不知道蘇赫不是蘇赫,挑撥不了罷了。
嗶啪聲聲!
烈焰升騰。
整個額爾小鎮的夜空,都被照亮了。
這一把火燒得實在厲害,不過頃刻間就席捲了整片天地。
「來不及了——」
墨九沒時間多琢磨,對著附近的侍衛和墨妄等人大喊。
「咱們趕緊過去幫著救火!」
「快快!」墨妄招呼著眾人,又趕緊上來扶她,「小九你先回去休息,離火場遠點。」
「我沒關係!救火是大事!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我也去。」墨九掙脫開墨妄的手,沖入屋子,捲起床上的棉被往玫兒之前給她準備好的浴桶里一浸,然後拎起來濕漉漉地披在身上,就往阿依古的帳篷方向跑——
「傳令各營,救火!」
「是!」
「提水,快一點提水!」
「快!快啊!」
額爾小鎮的駐軍,正在救火。救火的範圍,主要是在阿依古長公主的帳篷附近。墨九趕過去的時候,那裡已經擠滿了人。提水的,吆喝的,指揮的,水泄不通。然而,阿依古的帳篷在最中間,周圍安置有不少的附屬帳篷,還有連片的木質建築。這火一旦燃起來,就像封鎖了門似的,目前都沒有人敢進入火場,更不要說救出阿依古了。
看著熊熊火光,墨九思索一陣,突然一咬牙,捏緊被角蓋住腦袋,就沖入了火圈。
「小九——?」墨妄大驚,想抓她已經來不及。
「鉅子!」墨家弟子也在喚。
「姑娘!」玫兒嚇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姑娘你快出來啊!」
除了烈火燃燒的「嗶剝」聲,墨九耳朵「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外面在喊什麼。那一片燃燒的嘈雜聲里,濃煙直熏眼眸,黑沉沉一片襲過來,實在太嗆人。
她咳嗽著,往裡走,目光不停掃視快要燒成廢墟的地方。
「長公主?長公主你在哪裡?」
喚了幾聲,沒有人回答。
墨九焦灼起來,回頭望一眼距離,再往裡走了兩步。
「長公主——」
「啪!」一聲,一根橫木倒了下來,剛好落在她的腳邊。
墨九嚇了一跳,飛快地躍過去,就看見了趴在地上的阿依古。
她已經熏得暈了過去,對墨九的到來,沒有半點知覺。
「長公主?」墨九來不及多想,過去扶住她,低頭看一眼,掐住她的人中,又將灌過水的棉被拉上來,將兩個人一起裹在裡面,然後用濕棉被的被角捂她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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