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10米,金帳里的世子
「蘇赫世子?」
墨九慢吞吞抽出信箋,看完了微微一怔,方才認真低頭凝視那個送信的漢子。
面頰紅潤,額頭寬,顴骨高,鼻大而勾,很平凡普通的一個草原人,丟到任何一個牧民人群里都找不出來。
微微一笑,墨九慢慢騎馬走到他跟前,隨口問。
「你是這裡的牧民?」
「我是。」那漢子面帶笑容,回答得很快。
「蘇赫世子讓你來送信的?」
那漢子想想又點頭,咧齒而笑,「蘇赫世子是我們的朋友,你們也是。」
朋友?這頂帽子未免戴得太早了。
墨九看他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不像能問出什麼的樣子,目光微微一動,輕「嗯」一聲,又笑道:「是這樣的,我們打南邊來,不知道你們這邊兒的習俗和規矩,這蘇赫世子的生辰,我們需要隨點什麼禮才好?」
「這個……」那漢子遲疑一下,笑道:「我們草原人沒那麼多講究。你們是遠方貴客,蘇赫世子專門邀請了,想來是不必隨禮的……當然,貴客也可憑心意表示表示。」
「哦。」
墨九笑著點點頭,「多謝!」
答謝了那個漢子,待他離開,墨九才知道他正是這個村子裡的牧民,也是這時才知道,原來那個蘇赫世子與大巫師「隱居」的村落,就是目前她所在的地方。
這是一座牧民集居的村莊,名叫嘎查村。
它正正位於陰山腳下,由於水草肥美,有溪流貫穿其間,在這個時節很是熱鬧,居住有約摸上百戶牧民,一眼望去,圓形的氈制帳篷,一頂接著一頂,高低不平,錯座在草原上,很有壯觀而遼闊之感。
曹元為墨九一行安排的帳篷在一個長長的斜坡底下,離嘎查村的牧民集居地約一里左右。相隔這樣遠,當然是出於安全與防禦考慮。但他們的到來,還是吸引了牧民的注意。
南方來的人,對草原人來說,還很稀奇。
聽說他們是來這邊做買賣的商人,牧民們熱情地為他們送來了馬奶酒和帶著濃重膻味的羊肉,順便也從他們手裡拿走了一些大米與麵粉做交換……
墨九一向對於美食沒有抗拒力,可當她興致勃勃地嘗試馬奶酒和羊肉時,卻不太習慣這兩道赫赫有名的草原美食,丟下一大桌子人,早早逃回了自個兒的帳篷,讓玫兒取出蕭長嗣給的滷牛肉,又去爐子上烤了兩個饅頭,就著一起啃。
「我太想念南邊了……」
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也不曉得彭欣在哪兒。」
這是她的第二句話。
「那蘇赫世子生辰,為啥要請我們呢?」
這是她的第三句話。
玫兒總覺得她家姑娘有點兒本末倒置。
從收到蘇赫世子的邀請開始,她不就應當把注意力放在這個未曾謀面,但名已灌耳的蘇赫世子身上嗎?而她到好,先是吃,再是朋友,最後才想起正事。
「唉!」
玫兒重重一嘆,為主子操碎了心。
把饅頭外面烤焦的灰皮剝掉,她乖巧地遞給墨九,「姑娘,可要玫兒請左執事進來,吩咐他去打聽打聽?」
「不必了。」墨九吃著饅頭和滷牛肉,看似渾不在意,心裡卻有數,「這些事,師兄自有分寸。」
相處習慣的人,自會明白彼此。
墨妄並沒有辜負墨九的期盼,等嘎查村的牧民離去之後,他再來見墨九時,直接便向她交代了打聽到的事兒。
蘇赫世子確實住在嘎查村,已經有好些年了。
他不像草原的普通牧民那樣,隨水草而棲息遊牧,而是一直跟著大巫師,居住在嘎查村東北角的一個氈帳里。
前些年,這位世子一直默默無聞,牧民只知道大巫師收有一個小徒弟,但真正見過這個徒弟的牧民卻不多,更沒有誰知道原來這個小徒弟,居然是從阿勒刺來的世子。
蘇赫世子的身份,是幾個月前才被眾人知曉的。
當時,阿依古長公主親自過來,不僅與世子相認,還帶來了工匠,在嘎查村為世子搭建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大金帳。以氈為衣,用柳編窗,以金裹柱。金帳位於藍天白雲之下,彎彎河水之畔,茵茵綠草之間,甚是華美,牧民甚至熱情地領了墨妄出去,指了金帳的位置,言詞間極為驕傲……
可聽完墨妄的講述,墨九卻覺得古怪。
「按理說來,像蘇赫世子這樣的人,應當不問世事才對?為什麼過一個生辰,卻要搞得這樣高調。而且咱們剛入陰山,他就知道了,特地派人來請?」
墨妄與她對視一眼,沒有吭聲。
可彼此心中,皆已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顯然,蘇赫世子已然知曉他們的身份。
那麼,這個蘇赫世子,到底是有心結交,還是為了宋驁?
考慮一下,墨妄皺了皺眉頭,望向沉默的墨九道:「為安全起見,不如我帶人前去拜會,你且留在帳里,一旦有什麼事,也有個退路……」
「那怎麼行?」墨九眉梢一挑,「人家堂堂北勐世子,誠懇地邀請了我們去赴案,我若在這個時候打退堂鼓,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墨家鉅子?還有,讓你去涉險,我自己留下來白吃白喝,我又怎麼好意思說我認識你?」
「……」墨妄只剩嘆息。
「明兒晚上是吧,去!必須去!」
這天晚上,嘎查村瀝瀝淅淅地下了一陣小雨,待次日天亮時,天晴了,雨後的草原空氣清新,格外的美麗。墨九站在山坡上,看牛羊成群、綠草成茵,氈帳點點,牧民炊煙,有一種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陰山……
陰山……
她竟然又站在了陰山!
這一個她前世最後頓足的地方。
同樣的山脈,卻不再是同一個世界。
這種似夢似真的感覺,讓她久久找不到存在感。
山坡下,牧民們忙著趕牛羊去吃草,墨九瞧了一會兒,也領了墨妄幾個四處去閒逛。
蘇赫世子的宴請在晚上,白日無事,墨九有意無意地與牧民們交流,接觸,就為打聽一點彭欣的消息。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嘎查的牧民還是很純樸的,而且,像彭欣這種南邊來的異族女子,很容易受到牧民的關注。
有牧民說,確實有一位年輕姑娘來過嘎查,外貌與墨九描述的一般無二,可她早在一個月之前就離開了。牧民們只知道她來陰山是尋找夫婿,而她的夫婿,就消失在陰山那一個離奇的死亡之谷……
墨九隱隱有些脊背發涼。
宋驁領著的南榮大軍是全軍覆沒的,據當時的線報,將士們的死狀極是怪異,無傷無痕……顯然並非死於完顏修之手,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沒有與完顏修發生過遭遇戰。
那他們是怎麼死的?
蘇赫世子又是怎樣「撿」到的宋驁?
還有彭欣,她該不會也詭異地「消失」在陰山了吧?
望向不遠處那高高的山脈,墨九微微眯眸。
「師兄,趁著天色尚早,我想去陰山走走……」
對於墨九的要求,墨妄向來言聽計從。可這一回,他稍稍蹙了蹙眉頭,竟然言詞拒絕了,「不行!」
「師兄……」
聽她委屈地一喊,墨妄的心又軟了幾分。
「至少等晚上見過蘇赫世子,再做打算。」
墨九打的什麼主意,他當然知道。
她一直對陰山好奇,對神奇的死亡之谷好奇。
而身為墨家傳人的他,其實也很好奇。可好奇歸好奇,卻沒有什麼事比墨九的安危更重要,他不能讓她率性而為——可拒絕完了,看墨九悶不作聲,墨妄又有些不忍心了。
頭痛地揉了一下太陽穴,他正在想怎麼規勸,便見擊西匆匆過來,擺著繡花裙擺,一陣小跑。
「九爺,九爺,不好啦!」
一看這貨,墨九頭就大。
「又怎麼啦?你家掌柜的又要死啦?」
毫不避諱地說出「死」字,墨九確實對蕭長嗣的容忍已經到達了極限。可擊西聽完,卻是莞爾一笑,翹著蘭花指道:「九爺好生英明,連這個也猜得到了。」
「……」
墨九望天,有一種遇到無賴的無奈。
沒想到擊西見狀,噗哧一聲,卻是笑了,「我逗九爺的呢,九爺還真信了啊?九爺都好好的呢,我家掌柜的哪裡能死得過去?」
這話說得!
墨九眉梢當即挑起,「有事說事,無事滾蛋!」
擊西委屈的「哦」一聲,趕緊收斂起嬉皮笑臉,打個哈哈道:「掌柜的讓我來捎個話兒,說他試著煮了羊肉,想請九爺去嘗嘗鮮兒?」
他一個將死之人,還煮什麼羊肉?
……而且,蕭長嗣何時愛上烹飪的?
不僅煮涼茶,做滷牛肉,連羊肉都會煮了?
這事兒稀罕得很,墨九來了興趣,暫時忘記了去陰山,甚至都不等墨妄醞釀了許久的勸解說出口,拂袖一擺,就急匆匆隨了擊西而去……只留下墨妄一個人站在那裡,迎風而望,欲哭無淚。
墨九是喜歡吃羊肉的。
尤其東寂曾經做過的羊肉鍋子,她偶爾還會想念。
可這草原上配料太少,羊肉的膻味兒好像也更重,之前牧民們拿來的羊肉,她嘗了一口就食不下咽……所以,對蕭長嗣的手藝,其實她並沒有抱有太大的信心。
然而,鑽入帳篷,一看見那小几上擺放的羊肉湯鍋,再聞到那股子羊肉的香味兒,她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老蕭啊老蕭,真看不出來啊。」
她不待人家請,就坐了下去,主動拿筷子。
「來來來,我先幫我鑑定一下口味。」
塞一塊切成薄片的羊肉入嘴,那叫一個鮮、香、嫩,幾乎沒有膻腥味兒,卻吃不出來到底加了什麼作料一起煮的。最為神奇的是,羊肉裡面,居然還煮有草原上少見的白蘿蔔,滲雜其間,再加上一些蘸水,簡直就是美味兒。
「老蕭,你太了不起了。」
墨九樂瘋了,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
「這是怎麼煮的?厲害!明兒咱再煮一鍋唄。」
看她不太斯文的吃相,蕭長嗣抿緊嘴巴,好半天突然開口。
「晚上帶我一塊去,我每天給你煮。」
……晚上?去見蘇赫世子?
墨九放下筷子,奇怪了,「你說老蕭,你這個人真的沒病嗎?千里迢迢跟我來陰山湊個熱鬧也就罷了,沒事兒瞎摻和做什麼?好好把你的病養著不成嗎……還是,你想去,是另有隱情?」
吃人嘴短,果不其然。
墨九問這話的時候,語氣完全不若以前尖刻。
蕭長嗣一聽,眉心添了一抹愁緒,連帶那一張醜陋的臉,都擠滿了苦相。
「蕭家滿門之痛,算不算得隱情?」
「你是想……」利用北勐的關係,為蕭家報仇?
墨九沒有問完,自個兒先搖了搖頭,「老蕭,不是我不體量你,而是那蘇赫世子不過是長公主的新認的兒子,在北勐一無權勢二無地位,能幫得了你什麼?」
蕭長嗣看她一眼,「能遞得上話給北勐可汗,就成。」
注視著他猙獰的臉,墨九躊躇一會,終於再一次吃起了羊肉。
「一天煮一次羊肉,直到我吃膩,然後——換一種口味。」
「成交。」見她同意,蕭長嗣鬆了一口氣,隨即又雲淡風輕地道:「但前往拜訪世子之時,你得以夫稱我。」
以夫稱他?
墨九一塊羊肉在喉,差一點噎死。
……
離上次南榮與珒國的戰爭不過數月,北勐在漠北大地上的勢力,就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現下,完顏修帶領的珒國殘餘早已退居東北苦寒之地,北勐勢頭越發的大,受其崛起陰影籠罩的不僅有珒、南榮,還有其餘的四方諸國。
短短几個月時間,在北勐的打壓下,四方諸國紛紛臣服,就連剛剛建國的完顏修,也不得不委屈俯首,向北勐稱臣,如今能與之抗衡的,似乎只剩下一個南榮。
……而且這「抗衡」二字,還得打折扣。
因為北勐始終未對南榮動真格兒的。
經了上次蕭家一案,天下人都以為北勐會對南榮開戰——畢竟當時南榮朝廷捉拿蕭乾的藉口中,稱暗指他是北勐世子,對北勐相當不友好。沒有想到,北勐忙著擴張勢力,卻沒有半分與南榮為敵的意思,甚至在宋驁失蹤之後,再次動了與南榮聯姻的心思。
只不過,這一次聯姻,是讓南榮派公主遠嫁北勐。
從嫁公主換成娶公主,兩國暗中的政治較量,已呈白熾化趨勢,可明面兒上,南榮與北勐這對盟兄盟弟,關係一如既往的親近。
所以,蘇赫世子在嘎查的世子金帳宴請南榮來的貴客,並不顯得突兀。
於皇族之中,世子的地位不及皇子。
但在普通民間,世子卻位高權重。
因此蘇赫世子的生辰,不僅熱鬧了嘎查村,就連遠近四處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來朝賀了。據說,若非蘇赫世子不願意,阿依古長公主也要從哈拉和林趕來。
夜幕初升,金帳里燈火通明。
墨九踩著從金帳外面鋪就的地氈,邁上高高的台階,剛上進入帳門,便被裡頭的奢華與氣派晃得差一點睜不開眼睛。
金帳……果然是大金帳。
裡面幾乎全黃金打造,像一個華美的宮殿。
見識過南榮皇室的金碧輝煌,見識過後世的繁華,一般的建築,早就入不得墨九的眼,可這座金帳的布置,那帶著濃濃民族風情的擺設,還是讓墨九這個在奢侈堆里打滾的人,都驚了眼。
「世子,貴客來了。」
一個帶笑的招呼,拉回了墨九的神思。
她抬眼,望向帳中主位,微微錯愕。
金光閃閃的大椅上,端坐著一個男人。
他不像普通草原人的打扮,身披一件黑色長袍,端坐高位,紋絲不動,臉上卻帶了一個類似薩滿巫師的面具,稜角犀利,造型古怪,幾乎遮蓋了他的整個面部,只留一雙冷眼,冷冰冰地注視著她。
汗毛一豎,她只覺身上「嗖嗖」泛涼。
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的……蘇赫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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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今天看八卦看得智商不在線……
小主們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