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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152米 心氣難平

    宋熹突然微服出現在金州的戰爭前線,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便是蕭乾也沒有預料到。可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卻以校場練兵為由,沒有第一時間返回宅子去覲見皇帝。

    身為他貼身侍衛的薛昉大抵能猜出他為什麼彆扭,卻無法理解他這樣的逸群於世的男子會為一個婦人彆扭成這樣。

    心裡嘆著氣,薛昉獨自回宅子安置好了宋熹,再回校場的時候,原以為蕭乾會詢問一下皇帝入住的情況,可蕭乾執銳披甲,該做什麼做什麼,似乎半分都不關心。

    薛昉納悶了。

    這主子的脾性也太難猜了。

    他到底是不在意哩,還是太在意?

    思量一瞬,他大步上前,抱拳提醒:「使君,屬下回來了。」

    蕭乾頭也沒回,嗯一聲,「我看見了。」

    薛昉無語抿唇片刻,觀察著他的臉色,又壓低嗓子。

    「陛下已安頓好了。」

    「嗯。」蕭乾按住腰刀,目光巡視般落在校場上的禁軍方陣上,再不言語。

    「陛下帶了些吃的,與墨姐兒同食了晚膳……」薛昉又下了重手。

    「嗯。」

    又聽他若有似無的回應,薛昉有一種說不下去的感覺。

    不是在鬧彆扭麼?這樣以毒攻毒都激不起他的反應?

    薛昉遲疑片刻,看蕭乾並未阻止,他猜度著主子的意思,又繼續零碎地念叨:「吃過晚膳之後,二人聊了幾句,墨姐兒便告辭離開了,並未多做逗留。在院子裡,墨姐兒遇到小王爺糾纏,要拉她去找完顏修,可墨姐兒並不像尋常那樣與小王爺打趣,她像是心緒不太寧安,幾句話擺脫了小王爺,便拂袖而去……」

    蕭乾目光微微一眯。

    一晃而過的情緒,沒有逃過薛昉的眼。

    果然說墨九心情不好,他就有動靜兒。

    心裡一喜,他趕緊道:「使君可要回去瞅瞅?陛下也還等著您哩。」

    蕭乾攥緊手指,似是思量了一瞬,可他並不回答薛昉,只忽然調頭對著校場上幾名練兵的將校道:「都隨我入中軍大帳來。」

    「是,大帥!」

    幾名將校早就發現蕭乾今兒的情緒不對勁兒,可他做事一絲不苟,似乎又與往常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心裡各自都揣著自己的小九九,不敢言語。如今聽見大帥召見「內談」,不由高懸起心臟,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蕭乾端坐主位,把一份軍報丟在桌上。

    「傳閱一下。」

    幾名將校依次翻閱了軍報,面面相視一眼,其中一人抱拳道:「大帥,完顏修已被我軍擄獲,珒人少了他,短時間內應當翻不出什麼風浪。依末將觀之,兩場大戰下來,我軍傷耗過大,呈疲軟之態,此時應當結寨築防、提升兵力、休養生息,不應繼續與珒兵死戰……」

    「嗯?」蕭乾抬頭,淡淡掃視眾人,「你幾個都這樣看?」

    幾名將校默認不語,遲重卻皺眉,上前抱拳道:「大帥,末將以為,珒人失完顏修,正是軍心渙散之心。我軍應當趁此機會,一鼓作氣北進為佳。」

    蕭乾讚許地看了遲重一眼,又冷冷剜向其餘幾個軟懦慣了明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打就不打,只要珒人暫時不來犯,他們就可以回去吃香喝辣的傢伙。直到他們脊背生寒,他方才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大帳中間的沙盤,修長的手指指向漢水以北,大大地畫了一個圈。

    「即日起,加緊在金州及淮水一線修築防禦工事……」

    說到此,見幾名將校明顯鬆一口氣,他聲音突地一涼,「傳令下去,後日一早,全軍開拔,爭取兩日內拿下臨兆,七日內將鄧州、唐州、蔡州、穎州、泗州等淮北一線的珒國占區拿下……再一路挺進北地。」

    幾名想早早結束戰事的將校,暗吸一口涼氣。

    看蕭乾的樣子,這一戰是準備打到珒國老巢去的?

    來均州之前,他們無不想著等趕跑了珒人就回去抱老婆生孩子,根本沒有繼續往北的動力……這些年他們居於臨安府的富足生活,早已安穩了進取心,什麼國讎家恨也都拋於了腦後。如今一聽蕭乾之言,一個個希望破滅,不免都有些打蔫兒。

    一名將校鼓起勇氣,抱拳道:「大帥,此事可需請示朝廷?」

    蕭乾冷冷掃他一眼,「你在質疑本座的決斷?」

    那人立即低下頭,「末將不敢!」

    蕭乾抬頭,冷聲道:「大軍到達臨兆,稍事休整即速開始攻城。諸位謹記,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個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機會就擺在你們面前,切不可懈怠,務必抓緊時間,拿下臨兆。」

    「末將領命!」

    「下去準備!」

    「喏。」

    ——

    在蕭韓吩咐眾將校的時候,薛昉一直默默無語,等大帳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他二人時,他拿過爐子上的水壺,往蕭乾涼卻的茶盞里續上熱水,安靜地站在他面前。

    「使君,此事會不會操之過急?」

    那幾名將校雖然有些貪生怕死,可有一點卻是沒有說錯。兩場大戰下來,南榮兵確實也有些精力不濟,疲乏偷懶,也確實需要時間休整,再整肅軍備。就算要一鼓作氣,也不急於那三兩日。更何況,如今宋熹人就在宅子裡,他完全可以先回去與他相商再決定的。

    他以為蕭乾還在彆扭。

    可蕭乾面色淡然,清冷如水的臉上什麼情緒都沒有。

    揉著額頭,好一會兒,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沙盤。

    「大雁安知鴻皓之志?」

    薛昉心裡一窒,「哦」一聲,不敢再多話。

    蕭乾一個人深思片刻,目光緊盯沙盤,突地轉頭,淡淡道:「走吧,回去。」

    薛昉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抿了抿唇,「是。」

    他拿過蕭乾搭在椅上的披風,替他披上肩膀,卻發現蕭乾的目光越過沙盤上的崇山峻岭,視線膠著在北方大地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久久都沒有收回來。

    ——

    這麼一陣墨跡,等蕭乾與薛昉騎馬入城的時候,天已擦黑。

    城牆上的守衛見到二人,迅速開門放行,可蕭乾卻沒有加快馬步,而是慢條斯理邁著悠閒的步子,像在檢閱軍隊似的,慢慢打馬穿過門洞,回到城西的宅子。

    有宋熹駕臨,整個宅子的氣氛便有些不同。

    一派寧靜的氛圍下,處處暗哨,戒備森嚴。

    在這些細節上,薛昉從來沒出過紕漏,安防做得極好。

    書房裡燈火通明,宋熹果然還沒有入睡,在安靜而耐心的等著蕭乾。

    蕭乾入內,長長的披風帶出來的涼風,將油燈的火舌扇的閃爍不止。

    「微臣參見陛下。」

    宋熹身姿放鬆地坐於案後,在察看著近期的軍報。聽見聲音,他抬頭,看見背光站在門口的蕭乾,微微一笑,就像根本沒有察覺他臉上的冷漠之態,輕聲道:「蕭愛卿辛苦了,快請坐!」

    蕭乾手肘輕輕一拂披風,端正地在他案前的座椅上坐下,挺直的脊背、銳利的眼神,肅寒的面孔,仿佛他身處的不是有南榮皇帝在的書房,而是那個屍積成山,血流成河的戰場。而他此時也不是南榮的樞密使,天下兵馬大元帥,只是一個鐵骨錚錚的軍人。

    「陛下此番到金州,可有要事?」

    他涼薄的聲音里,只闡明了一件事——宋熹不該來。

    宋熹聽懂了他話里的意味兒,輕輕一笑,唇角彎起。

    「將士們在外風餐露宿,為國捐軀,我實在難以在臨安坐享其成,過來看看。」

    蕭乾微闔的銳眼微微一挑,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他的面色,淡淡道:「陛下康健安穩,便是百姓之福。此番前來,若讓有心人覷見,對南榮、對整個征北大軍,都非幸事,陛下事先,應當思慮周全一些。」

    他的話並沒有錯。

    在戰時,皇帝私自出宮,若遇險境,讓南榮朝廷如何自處?

    宋熹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聽見了他第一次使用的「征北大軍」一詞。

    沉吟片刻,他問:「決定了?」

    蕭乾直視他的眼,目光如炬,「陛下不想?」

    宋熹抿了抿唇,笑容里有一絲恍惚,「三千里河山猶在悲切,天下熱血男兒,當如蕭愛卿豪情。朕只嘆不能御駕親征,與使君共酬壯志,收拾舊山河。」

    他回答得如此爽利,蕭乾略微意外。

    凝視著宋熹,他挑了挑眉,「謝陛下。」

    「蕭乾。」宋熹直呼他名字,短暫地停頓一瞬,突然道:「勇士安天下,當無軟肋。她跟在你身邊,可助你一臂之力,原是好事,可她也成你的掣肘。又何必讓她受無端牽連與禍患?」

    蕭乾目光淺眯,與他視線碰撞一起。

    兩個人默默而視,靜靜交鋒。

    這一夜,書房裡的燈火,三更才滅。

    蕭乾與宋熹究竟說了些什麼,沒有旁人知曉。外間守候的侍衛只知道待蕭乾出來的時候,天邊的遠月已照亮了大地,將皎潔的月華華麗的傾瀉在這所寧和的深宅上方,淡淡、再淡淡,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更響三下,墨九還未睡熟。

    吃了一餐東寂快馬從臨安送來的美味桂花肉,墨九這時候的情緒並不是很好。她在感情上有些遲鈍,可若是真的遲鈍到看不出來東寂對她的情意,那她就是矯情了。

    然而,她對處理情感之事,卻是無奈的,尤其對於東寂。

    她很清楚自己情牽蕭六郎,再無旁人。但東寂悄悄地來,出現在她的生命中,默默的守護,輕而易舉就在她的生命留下了一筆。無關情愛,無關曖昧。她知道,即便過去很多年,年輪模糊掉他們的容顏,東寂從容的、輕暖的笑,也會一直留存在她與蕭六郎歲月靜好的流年裡。

    輾轉著,她難得地多愁善感著。

    想著,煩著,她翻個身,微微嘆息一聲,便聽見了推門的聲音。

    這間屋子是蕭乾的,墨九習慣了沒事兒就睡在他的床上,反正他對她「規矩」得很,走了五十步,怎麼也不肯走出一百,對他,她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尤其是今日,她明知他那般離去肯定在生氣,她偏生要黏上來收拾他。那感覺就像撒賴的小女孩兒一樣,吃不著,非得吃。而這種情緒,也似乎只會出現在蕭六郎的面前。

    所以,除了蕭乾之外,推門的不會有別人。

    蜷了蜷身子,她撩開帳子,看向門口的高大剪影。

    「六郎回來了?」

    女子昵喃一般的聲音,低緩、輕柔,似夾雜了一抹怨懟。

    「嗯。」蕭乾一改白日的彆扭與生硬,坐到床沿上睨她片刻,探手撫了撫她的臉兒,聲音淺而涼,「沒有睡著,還是我把你吵醒了?」

    噫,這廝不生氣了?

    或者說,他自個兒生一陣悶氣,想通了?

    墨九捋了捋披散在肩的長髮,打個呵欠,往床裡頭擠了擠,瞥他道:「沒事兒,你沒吵著我,是我自己睡得不踏實。」末了,她問:「六郎營中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蕭乾的掌心沒有離開她的臉,似乎有些不舍般輕輕的揉撫片刻,又皺了皺眉頭,看向她和衣而躺的樣子,「怎麼不洗漱就睡下?」

    墨九嘴一撇,「沒心情。」

    洗漱還要看心情?這叫「潔癖患者」蕭六郎情何以堪?

    蕭乾眉心緊蹙著,對她的回答似乎不滿意,「為何沒心情?」

    墨九唇一彎,突然茅塞頓開。

    這貨該不會是在吃醋吧?他以為她是為了東寂沒心情?

    雖然是有那麼一點點,可她用腦袋擔保自己打死都不會承認的。

    哼哼一聲,她懶洋洋地嘆息:「誰讓有個人生我氣來著?而且,我卻不曉得人家為什麼生氣。你說我無端端受人臉色,心情能好嘛?」看他臉色沉鬱,默不作聲,墨九又高高抬起腳,「喏,你看,臉沒洗,腳了沒洗,什麼都沒洗,我就這樣躺在了你的床上。潔癖郎,還敢生氣嗎?」

    她說的是怨懟的話,可披散的長髮凌亂著,臉上一道枕壓的睡痕也顯得有點滑稽,再配上一張紅嘟嘟的嘴巴,忽閃忽閃的長睫毛,便添了幾分嬌氣,像一個撒嬌的孩子。

    蕭乾無奈一笑,拍拍她高翹的腿,起身道:「我去差人備水……」

    「不要!」墨九一個鷂子翻身,迅速扯著他的衣袖便坐起來,「你還沒有說清楚,為什麼生氣哩,我不洗,偏要臭著你!」

    「哪有這樣討價還價的?」蕭乾扼住她的肩膀,試圖抽回袖子。

    可墨九多擰的人吶?死死拽住他,她下巴高抬,一副似笑非笑的揶揄模樣兒里,滿滿都是不懷好意的捉弄。

    「除非你親自給我洗,我才要考慮原不原諒你。」

    ------題外話------

    這兩天換了個中藥方子,吃得我反胃,特別難受,字數有點少。大家原諒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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