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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058米 二人跋涉,似情非情

    孤男寡女獨處一地,月光迷離,美人如畫,還說著曖昧敏感的話題,對男子而言,興奮、激動、伴著某種衝動的快感將潛藏心頭的獸丨性喚起,都是正常的反應。

    然而蕭乾含笑望她,清冷的面上並無正常男子應有的情緒,似乎墨九隻是講了一個笑話。

    墨九不服輸,也定定回望。

    他仙姿莊重,一頭墨似的長髮散在肩膀,漆黑柔軟,與瀑布的水流相映,安靜得像一個沒有七情六慾的仙道,只眸底偶爾掠過的一抹暖色,若有,似無,似纏綿眷戀,又似溫柔多情,一寸一寸勾人情魄。

    墨九已分辨不清,是他本來就如此,還是她受了蠱蟲的誘惑,才會產生這樣的感受。

    二人對視,都很安靜。

    安靜得墨九突然也覺得他們的對話很可笑。

    沒由來的,她嘴角抽搐一下,搖了搖頭,又躺了下去,懶洋洋道:「有些人啦,就是不肯承認。你也不想想,都救我多少回了?按你那個理論……」原本她想緩和一下氣氛,與他開句玩笑,可一句話出口,又莫名戳中低劣的情商,「你敢說不是想和我交丨配?」

    「……」蕭乾抿緊嘴巴,像在看一頭怪物。

    「不干就不干,你繃著個臉幹什麼?好像我多喜歡你似的。」墨九瞪過去,「蕭六郎,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你的性子。不如東寂溫柔,不如墨妄陽光,甚至都不如薛昉單純,還不如旺財忠厚……」墨九一本正經數落著蕭乾的「不如」,把旺財都搬出來和他比較了,也真能哭瞎個人。

    可蕭乾沒有反駁,也沒有嘲笑。

    傾蓋而下的月華光暈中,他只含笑看她,「說完了?」

    墨九哼哼,「完了。」

    「墨九。」蕭乾突然喊她名字,「你可有考慮過蠱蟲之事?」

    「考慮什麼?」墨九昂頭看天,意態懶懶。

    「若蠱毒解不了,又當如何?」他問。

    「解不了就解不了唄,反正我又不需要餵它吃飯,哪來那麼複雜?」墨九說罷,見他默然,又想起蠱蟲為他們帶來的情緒紛擾,不由揉了揉鼻子,放緩了聲音,「若這蠱蟲真的與男女情事有關,有一天不可控了,要麼我就與你將錯就錯,要麼……」

    說到此,她停住話頭,望著他陰惻惻冷笑。

    「嗯?」他目光帶笑。

    「要麼我就把你殺了。」墨九嚴肅臉,「只要你那條蠱蟲死了,自然不會再對我造成什麼困擾。我就不信了,我家的蠱蟲會為了你家的鬧自殺!」

    蕭乾:「……」

    墨九唇一彎,又柔聲道:「蕭六郎其實你也別固執了,說來我倆,一個傾國傾城,一個傾城傾國,便是為了蠱蟲不得已在一起,誰也虧不著誰。」

    蕭乾:「……」

    看他沉默,墨九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傳銷的,拼命把自己包裝成一種天上有地下無的產品,在蕭六郎面前自薦,於是,索性直接用上了威脅,「反正這蠱蟲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現在也不得而知,一切僅憑猜測。但願並沒有我們以為的那樣糟糕。不過,如果真有一天,解不了,我又總受你影響,你還不肯從了我,那我就把你宰了。」

    「可以解的。」他聲音淡淡,容色清冷。

    「唔,好吧。」墨九悶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揉了揉空掉的肚子,「若能把它拎出來,我一定先笞臀五十,然後再油炸……吃掉。」

    「……」蕭乾默然。

    四周一片安靜,只有瀑布的流水聲。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墨九也不曉得說什麼了。

    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起,很莫名的討論一種與情有關的情緒,卻不是由心而生的,而是由蠱蟲控制的,這種感覺真的不那麼美妙。

    墨九抹掉臉上被瀑布濺到的水,看蕭乾不動如山,突然覺得,與一個活死人坐在一起,渡過漫長的一夜,簡直生不如死。

    閒得無聊,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穿越過來的經歷,覺得就是一出狗血的「墨九歷險記」。至今她沒有找到對這個時代的歸屬感,但凶多吉少的事兒卻發生了好幾回。這老天就算要降大任於她,也不是這樣收拾的吧?

    胡思亂想間,她又沒話找話,「蕭六郎,說說你的事吧?」

    「何事?」他嘴角依舊帶笑,可眸底卻有一閃而過的冷漠,就像流星划過黑夜,轉瞬不見。

    「你這就不是好好嘮嗑的語氣。」墨九瞥他一眼,側身躺著,手撐腦袋,眉眼彎彎的沖他一笑,「比如你過去的情事什麼的?你都二十多歲了,不要告訴我,從來沒有過喜歡的姑娘?」

    她沒有提溫靜姝,隻眼含八卦地看他,一張嬌臉在月下山間的水波間蕩漾,白皙得似美玉雕刻,明艷的眸子,比梨觴酒還要晶瑩剔透。

    「沒有。」蕭乾的視線避開了她的臉。

    「你這人太沒趣了。」墨九不高興了,「那個溫靜姝哩?你不要告訴我,你與她之間,也只是叔嫂那麼簡單?」

    蕭乾沉吟著,久久不語。

    墨九心裡不爽,偏頭瞪他,「說啊!」

    蕭乾默一下,語氣淡淡,「不是叔嫂那麼簡單,也從無男女之情。」

    墨九回他一聲「呵呵」,他也不辯。

    又一次陷入沉默,墨九很抓狂。

    這種不知未來如何,也不知明日的天還會不會亮的日子,過得特別的漫長,可連個說話的人都這樣無趣,就顯得更漫長了。

    山澗里的風,一陣陣吹來,墨九有些冷,她瑟縮著抱緊雙臂,看蕭乾靜坐如松,又不服氣地拉開話匣子。

    「蕭六郎,你就不怕死嗎?」

    「嗯。」他答了,又似沒答。

    「我也不怕死。」墨九看天翻白眼,「可我怕餓死。」

    「嗯?」像是剛想起她對食物的執念,蕭乾唇一勾,清淡的笑意配上優雅端坐的身姿,竟像從九天降臨人世的謫仙,在與她坐而論道,「不必害怕,我不會讓你餓死。」

    墨九眼睛一亮,感激涕零地翻身而起,拍他肩膀,「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義氣!」

    蕭乾面色不變,「我會先把你殺死。」

    墨九嘴角一沉,整個人都不好了。瞪著他,她由衷地罵了一句「王八蛋」,又悽苦地嘆道:「不過這樣也好,殺死總比餓死強。那蕭六郎,在你殺死我之前,可否幫我一個小忙?」

    蕭乾道:「你說。」

    墨九一本正經,「讓我把你的腦袋扳開,看看裡頭到底裝了些什麼渣渣。」她說著就去掐蕭乾的脖子,作勢要扳他的腦袋。

    蕭乾很少與女子這般親近,眉頭一蹙,不太適應地往後一側,想要避開她,但墨九的腳原本就勾在他的腳彎上,這一下被他拖住,身子便順勢倒了下去,重重壓在他的胸膛之上。

    「呀!」墨九一驚,為了穩住身形,掌心結結實實地搭在他身側的石塊上,用一個極為美感的角度,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石咚」。

    「這……」墨九很無辜,「我不是故意的。」

    「嗯。」他伸手扶她。

    或許二人身上的*蠱再一次有了感應,左右了彼此的情緒,加上這般曖昧石板上,月華傾斜,墨發白衣,傾城之色,她的臉美得不若凡塵女子,妖嬈、俏媚,蕭乾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那隻落在她的肩膀上的手掌,久久未能挪開。

    墨九盯著他,喉嚨有些乾澀,「蕭六郎?」

    他目光一涼,似是回神,將她扶坐起來,「嫂嫂坐好了。」

    一聲嫂嫂,他在刻意提醒什麼,墨九懂得。

    實際上,她雖然莫名其妙成了蕭大郎的夫人,蕭六郎的嫂嫂,可在她的認知里自己一直是自由之身,身子是墨九兒的,靈魂卻是她自己的,只能由著她自己掌控。但這一刻,在蕭乾迴避的目光里,她突地有點心虛,就像做了錯事生怕被人戳穿一樣,她甚至開始懷疑……他會怎樣想她這個輕浮的「嫂嫂」?

    他娘的蠱蟲太厲害了!害她胡思亂想。

    她悻悻捋了捋頭髮,正襟危坐整理衣裳,「石板好滑。」

    蕭乾瞥她,「沒看出來。」

    墨九牙根一癢,覺得這人特別欠揍。

    為免彼此尷尬,他不是應該順著她把黑鍋背在石板的身上才對嗎?可他偏偏要把事情揭穿,到底是太老實,還是太不老實?

    「蕭六郎。」墨九微眯著眼,湊近盯著他,「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我不說謊話。」蕭乾眸色清冷,乾淨得不含一絲雜質,又深邃得仿佛無人可以琢磨,「從不。」

    「呵呵。」墨九翻個白眼,「你莫要以為我對你有什麼……還是那句話,在我眼裡,你比起旁人來,真不算優秀。」

    墨九不相信他聽不來弦外之音,可他沒有表態,甚至都沒有反駁,她又一次無趣了,看著濕透的衣裳,想到苦逼的遭遇,她瞪著天,懶洋洋道:「親,死前給我來一桌好菜,來一壺梨觴,可好?」

    蕭乾好笑地看著她,「梨觴就這般吸引你?」

    蕭乾認真點頭,「梨觴是好酒。」

    蕭乾面色微暗,「梨觴是好酒,又並非好酒。」

    這話有點意思了,墨九興致勃勃地看他,「說重點。」

    他說:「蕭氏家釀傳承數百年,可梨觴卻只得一窖,你可知為何?」

    這事墨九曾聽東寂提過,卻不知原委。

    在這樣一個月朗風輕的「渡劫」之夜,說故事再好不過了。她眼睛眨巴眨巴著,「說來聽聽!」

    蕭乾瞥她一眼,「我在問你。」

    墨九:「……」

    他微微低頭,情緒不明地道:「閉上眼,睡一會吧。」

    這是要結束談話的意思了,墨九聽得出來。也就是說,雖然她與蕭六郎有很多的契機在一起,又必須在這裡單獨相處一個晚上或者一直相處到死亡,但她與他之間卻永遠跨不過那道鴻溝。

    當然,墨九穿越異世,也從來沒想過要碰上一個如意郎君,寵她如珠如寶,從此過上夫唱婦隨的人生。在穿越之前,她對感情之事,並沒有什麼概念,除了吃吃睡睡,玩古董搗機關,對旁事也沒有多大興趣。只這會子受蠱毒影響,開了些情竇,但又因為心知是受蠱毒影響,並不太確定這樣的情愫。於是,她對蕭乾的感情,就變得奇怪和微妙起來。

    他與旁人不一樣。

    可這個「不一樣」,又並非真的不一樣。

    她連自己的感情,都不知是否心而發,這種感覺令她很窩火。

    蕭乾對她,似乎也是如此。

    哪怕他身居高位,哪怕他一呼百應,哪怕他容色傾天下,從未都是清心寡欲孤獨一個人。除了旺財,墨九覺得他只有自己,似乎從來不肯與人接觸,但如今因為蠱蟲,他似乎不得不與她有交集,在他的意識里,想必比她還要鬱悶幾分吧?

    墨九不是文藝的人,找不出文藝的詞,思考一會混亂的關係,詛咒了幾百次尚雅和蠱蟲,她打著呵欠,慢慢就有了困意。

    秋夜本涼,衣裳又濕透,她想睡,卻無法睡得安穩,瞥了蕭乾好幾次,內心掙扎了一會,終於把骨氣放在了性命之後。

    「蕭六郎,你把衣服脫給我好不?」

    蕭乾遲疑一瞬,慢慢解開披風。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披風似乎成了專門為她準備的。

    然而兩個人一起從水裡游出來,他的披風也是濕的,並不能為她增加溫暖。

    墨九將披風裹在身上,越是犯困,越是覺得冷,不由咂咂嘴道:「要是有一鍋火鍋給我涮涮,該有多好。」

    蕭乾默默看她一眼,伸出一隻胳膊,繞過她的脖頸,溫暖的掌心裹住她瘦削的肩膀,手臂微微一收,就將她抱過來壓在懷裡。

    「睡吧。」

    墨九一愣,身子僵硬著,抬頭看他有力的下巴,輪廓魅惑的五官,靜默一瞬後就想通了。

    先前都抱過了,這會兒再矯情沒有意義。更何況,他只為給她取暖,並無旁的想法,她又何必心生齷齪?

    於是,她終被這瀑布下月華光影中唯一的暖色給誘惑了。

    天是黑的,夜是冷的。

    只有他,是暖的。

    她沒有說話,閉上眼睛,很自然地將身子偎入他懷裡。她的衣衫本來就薄,濕透了更是緊緊貼在身上,曲線玲瓏,與他剛硬的身子相貼,那溫暖,讓她忍不住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蕭乾低頭看她一眼,目無情緒,風將他長長的髮絲撩起,他挺直的身影,哪怕抱了一個女子,依舊寂寞如斯。

    月下相依,體驗太過新奇,墨九想睡,卻久久睡不著,為免尷尬,她在他懷裡輕聲問:「蕭六郎,你吃過桂花肉嗎?臨安的桂花肉好吃得很。」

    蕭乾「嗯」一聲。

    她其實不需要他太多的回答,只在用吃食來轉移注意力,「還有火腿,你喜歡醃的,還是熏的?我自己以前也做過,用鹽漬了,再醃製……不過論起火腿來,還得金華的好吃。」

    他依舊只「嗯」一聲,並不會像東寂那般,告訴她說,會帶她一起吃盡臨安的美食,會與他一同暢飲個不醉不歸。

    想到東寂,想到那個溫暖的男子,墨九首先想到的就是滿桌的菜餚,不由嘆息一聲,「聽說臨安有很多好吃的,也不曉得我有沒有機會去了。」

    「嗯。」

    她又道:「我想吃百味羹。」

    「嗯。」

    她還道:「還有東坡肉。」

    「嗯。」

    她舔舔嘴角:「再來些蝦蕈、蔥潑兔、酒蟹,燙一盞美酒,涮一夜火鍋。」

    「嗯。」

    她腦子搜羅著想吃的東西,慢慢就有了睡意,聲音也含糊咕噥,「蕭六郎,是人都有欲,你不喜婦人,不好吃,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這一回,他連嗯都沒嗯。

    墨九閉著眼睛喃喃,「六郎有過喜歡的東西嗎?」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可他沉默一會,卻答了,「有的。」

    墨九嗯一聲:「什麼?」

    蕭乾道:「旺財。」

    墨九:「……」

    那一夜,她就這般靠在他身上睡去,半夜裡醒了一次,她看見他並沒有合眼,手臂將她裹在懷時,潮濕的披風半幹了,緊緊套在她的身上,外面風很涼,他的體溫卻很暖,這讓她覺得這廝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惡。合上眼,她睡得很安詳。

    瀑布「嘩嘩」的流水聲,浸入了她的夢。

    石板上,水波蕩蕩,髮絲輕揚,衣襟袂袂,二人相擁,如一副美妙的山水畫。

    當清晨的微光闖入眼帘,她眯了眯眼再睜開時,看見他俊美的臉,有一種做夢般的錯覺。

    到底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子,墨九再淡定也不免心跳加快。

    嘆口氣,她懶洋洋推開他的手臂,翻身坐起,捋了捋頭髮,又去捏身上的披風,「都一個晚上了,還沒有干。」

    「有瀑布,如何幹得了。」

    「也是。」墨九其實並不在意,只是找些話來與他說罷了。她看蕭六郎除了眼底有一些紅血絲,似乎並無半分一夜未眠的疲憊,又安心不少,「天都亮了,也不曉得我師兄他們怎樣了。」

    「你便不想想旺財?」蕭乾的話很莫名。

    「想啊。」墨九情商走私中,沒覺得他問的有什麼不對,「不僅想旺財,還有靈兒、擊西、走南、闖北、薛家小郎、還有申長老……還有你那些侍衛,希望他們死得乾淨利索點,別受什麼罪。」

    蕭乾:「……」

    巽墓機關未拆除這事,有她的疏忽。

    想到他們那邊什麼境況,墨九又皺眉,「不曉得破除巽墓機關的人是誰,拆了墓室,卻偏偏留下一個機關,從劉貫財的舉動看,他事先是知曉的,也就是說,這個人很可能是謝忱的人。」

    這個分析是合理的,蕭乾卻未答。

    沉默一會,他方問,「那人比你如何?」

    墨九曉得他指的什麼,冷笑一聲,望著天道:「九爺文成武德,澤被蒼生,千秋萬載,一統江湖!豈會有人蓋得過我?」

    蕭乾默默盯她一眼,還沒說話,她眼睛突地瞪圓,手指著他身後的瀑布,驚喜的大喊:「蕭六郎,快看,水流後面有一個岩洞?」

    昨夜天黑又沒有燈火,瀑布的水流蓋住了洞口,她完全沒有看見。這會兒天亮了,洞口就很容易分辨出來。

    蕭乾沒有驚訝,只稍稍點頭,「先前我已看見。」頓了頓他又道,「以你之見,這可是巽墓的出口?」

    墨九左右觀察片刻,「可以一試。」

    蕭乾扶著她起身,「那走吧。」

    墨九一笑,露出幾顆白生生的牙,「您老先請。」

    這貨永遠不肯吃虧,便是與蕭乾在一處,也會率先考慮自己的安危,這便沒有什麼錯,人性本能。可蕭乾目光卻深了深,端詳她良久,方才默默轉身。

    他那一眼,墨九覺得很像她自己。

    每個人生存在世,其實都小心翼翼,或試探別人,或保護自己,不肯輕易靠近別人,更不肯對人付出全然的信任。

    蕭乾並未進入瀑布後面的水流,而是站在側面,長劍挽起水花往裡一擲。

    「鐺」的一聲,劍身入洞,落在石頭上,並沒有聽見水響,他放下心來,身影一竄而入。

    墨九緊緊盯著洞口,一瞬不瞬。

    很快,他出現在洞口處,朝她伸出一隻手來。

    看著他乾淨修長的指節,墨九抿唇一笑,將手搭了上去。

    洞內很狹窄,只能容得二人通過,但裡面曲徑通幽,長長甬道卻深不見底。

    兩個人身上都沒有火,只能摸索著在黑暗裡往前走。手牽著手,卻從頭到尾也沒有講半句。

    人是需要伴侶的動物,尤其在危險的環境裡。可以牽手,便是安穩。

    墨九由他拽著,走過一條又一條彎彎曲曲的甬道。時間也一點一點過去,黑暗的甬道仿佛沒有盡頭。她看不清地方,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是腿腳酸軟,腳底都磨出了水泡,更難受的是她的肚子,一次次「咕咕」的叫喚抗議,同時也提醒著她,他們在洞中渡過的時間已經很久很久了。

    但後退無路,她們只能前進。

    久久的跋涉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再一次見到看見天上的星光與月影時,墨九驚愕不已。

    天兒居然又黑了。

    這麼說來,他們在洞裡走了整整一天?

    洞口處離地很高,下面不是陸地,而是水,一望無際的水,望不到盡頭,不是大江大河就是湖泊海洋。

    她四處望了望,低咒道,「這到底哪個鬼地方啊?」

    不管這是在哪裡,他們都不可能再回頭走一天黑暗的甬道,回到那個四面都是陡峭崖壁的水潭等死了。

    而且,他們目前的體力也不允許這樣做。

    看蕭乾不作聲,墨九低頭瞄一眼腳下的水浪,「怎麼辦?蕭六郎,難道我們要游過去?」

    沉沉的「嗯」一聲,他突然帶著她的手,「撲」通一聲跳入水中。

    「蕭六郎!」墨九沒有準備,大吼一聲,為免沉下去,她急忙抓緊他的胳膊,雙腳在水底,將他的腰身牢牢圈住。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嗆了一口水。不過,卻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克服了從高空跳水的緊張。

    洞口很高,兩個人跳下去的俯衝之勢,讓他們的身體本能的往水下沉。蕭乾被墨九緊緊圈住腰,行動不便,往上浮的力道就有些吃力。

    為免被她一起帶沉入水,他掐了一把她盤在發上的腿,「放鬆。」

    「大爺的!掐我……」墨九痛得鬆開腿,罵人又讓她喝了一口髒水,滿肚子都是怨氣。

    「抓緊我。」蕭乾不與她爭吵,只把她的手扯過來挽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托住她的腰,浮上水面。

    一圈一盪,一盪一圈,水波慢慢地平靜上來。

    墨九咳嗽了幾下,雖然想剝了他的皮,但她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還得靠著蕭六郎,於是也不再反抗,輕著身子由他拖著往前游。

    這個季節的水,涼絲絲的從四面八方湧來,浸入骨頭,冷得讓人受不住。可有蕭乾擋在身前,像一根浮木似的托住她,墨九本就識得水性,心裡也就不那樣恐懼了。

    「呸」了幾聲,將嘴巴里的水吐出來,她睜大眼睛,觀察起暗夜下的水面,算著中途走過的路和離開巽墓的直徑距離,左看,右看,身子扭來扭去,「蕭六郎,這裡該不會是洪澤湖吧?」

    「不要亂動。」他勒緊她的腰。

    「哦。」墨九曉得他托著她很吃力,如果她再動來動去,勢必會增加他的負擔,也就配合地閉了嘴。

    難得見她乖巧,蕭乾掃一眼她水漉漉的臉,不再說話。

    游到中途的時候,他在江中抓到一根不知從哪裡飄過來的木頭,終於輕鬆了一些,將她的身子搭上去,推著木頭往前游,「你可以說話了。」

    「嘿嘿。」這樣被人推著漂流的感覺,有一點鐵達尼號的意思,墨九從未體驗過,覺得很新奇,不時看看蕭六郎俊美的面孔,直到被他拎著身子拋在岸邊的草叢裡,她仍然感覺很夢幻,也很滿意。

    「蕭六郎,體力不錯啊,看不出來。」

    她躺在草叢裡,輕鬆地打趣,他卻只有微微的喘氣。

    「唉,餓死我了!我們得找個地方先打個尖兒,填飽肚子。」墨九站起來抖著水,四周觀望。

    這時的天際,已有一抹破雲而出的霞光,又一夜過去了,天蒙蒙亮,遠近的景致就可以看得很清晰,但她卻發現這鬼地方一片荒地,連顆莊稼都沒有,顯然不是人居之處。

    滿懷的希望,又變成了失望,她不由恨恨,「這到底哪個混蛋設計的陵墓?不知道把出口弄在集市上嗎?出來還可以吃一口熱茶,叼一個包子!」

    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她餓得前胸貼後背,說話的聲音都是顫的。

    想她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家底也還可以,根本就沒有餓肚子的機會,穿越過來遇到蕭六郎,被帶入蕭家,也算得上錦衣玉食,從來沒有想過會餓成這副德性。

    聽她肚子「咕」的又叫一聲,蕭乾默不作聲的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塊用巾子包著的烙餅遞給她。

    「有吃的不早說?」墨九抬頭看一眼他濕漉漉的身子,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你有幾個?」

    「一個。」他目光清淡,「我不餓。」

    墨九向來餓不得,只要一餓,手腳就會發軟,唾液也會分泌旺盛,一口接著一口的咽,很是狼狽。雖然這烙餅泡了水,軟綿綿的沒了嚼勁,口味更是提都不必提,但能填肚子的東西,就是救命的東西。

    她把餅子掰成兩半,遞給蕭乾一半,自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另一半,並沒有注意到蕭乾把剩下的半隻餅又仔細包在巾子裡,揣入了懷中。

    「蕭六郎!」墨九舔了舔手,「這荒山野嶺的,我們如今體力不支,恐怕走不出去。你與你的屬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聯絡方式?比如信號彈?」

    「信號彈?」他不理解。

    「響箭?」她想了個詞兒。

    蕭乾搖了搖頭,「你在這等我,我往前看看。」

    他們順著水飄過來的,可方向卻未必是直線,完全有可能在水流的衝擊下,游到了下游的岸邊,說不定離趙集鎮已經很遠了。

    墨九看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心底突地有些恐慌,那是一種人類在逆境時失去同伴的緊張。

    在地上神思不屬地等了一會,她索性跟了上去。

    「蕭……」

    一個字還在唇邊,她驚愕地閉上了嘴巴。

    在稀薄的晨霧之間,蕭乾長劍割下一條野生的榆樹枝,剝去外面粗丨硬的青皮,把中間的樹骨丟掉,動作熟練地將嫩嫩的部分塞入嘴裡,優雅的嚼動。

    這樣的舉動,若旁人做來,一定邋遢落魄,可他卻清雅高貴,吃著樹皮卻與吃山珍海味並無不同。

    墨九怔了一瞬,默默轉身回到原處,沒有喊他,更沒有感激的大吼大叫。

    她知道,男人的尊嚴,不容冒犯。

    從那天入巽墓,他便滴水未入,口糧未沾。她吃得比他多,已經餓成這樣子,他自然也餓。更何況,他還帶著她逃生,帶著她游水,體力消耗比她更甚。

    若她沒有猜錯,那一張餅是墓穴里薛昉遞給他的,他當時並沒有吃。在這長達一天兩夜的奔波中,他不可能沒有想起吃它,飢餓就要吃是人類的本能,可他卻把僅剩的一張餅給了她,自己偷偷吃榆樹皮充飢。

    ……她不願意戳破這件事,大丈夫保護婦嬬時的姿態很偉岸,可對蕭六郎這樣驕傲的人來說,這種偉岸不見得喜歡被女人知道。

    蕭六郎回來時,臉上還是那樣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墨九也沒有太多感激的情緒,就像根本就不知道似的,冷冷睨他,「走了這麼久,我還以為你丟下我跑了哩?」

    蕭乾皺眉,朝她伸出手,「走。」

    墨九眺望一下遠方天際的朝霞,歪著頭道:「你要不要休息一會?」

    蕭乾冷聲,「不用。」

    這貨很固執,墨九也懶怠與他唱反調。她撐著地面起身,可大抵坐得太久,走了幾步,一不小心就踢在石頭上,身子踉蹌出去,雖然沒有摔倒,腳尖那酸爽,鑽心似的,痛得她齜牙咧嘴,不由彎下腰去,捂住腳呻吟,「我去,我這是犯太歲了啊!」

    「我看看。」蕭乾蹲身拽住她的腳。

    他是個醫者,比尋常男子少一些忌憚,可也不知為什麼,墨九為了穩住姿勢,剛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原本想脫掉她鞋襪的動作就停下了。

    收回手來,他扶她坐好,從懷裡掏出一瓶藥遞給她,背轉過身去,「自己擦一擦。」

    墨九眼淚都疼出來了,可看他這樣又有些想笑。古人有時候真是迂腐得可愛,不過看一下姑娘的腳,有什麼關係?

    暗自腹誹著,她沒有為難他,自個兒撩起濕透的褲腿,脫掉襪子看了看,只踢出了一團淤青,並沒有出血。於是,她把那藥膏隨意抹了抹,又蓋好遞給他,「喏!謝謝。」

    因為不在意光著腳,所以她先還藥瓶,而沒有先穿上鞋襪。

    蕭乾回頭,一眼就看見了她踩在綠油油的草地上那一雙白嫩嫩的小腳。

    她人長得好,不僅身體比例好,肌膚白皙似綢,光滑潤澤,一雙腳也白玉似的柔美,圓圓粉粉的指甲殼,像塗有一層胭脂,每一個足指,都像珍珠似的小巧晶瑩,伴著她毫無心機的笑,看得蕭乾眉頭一皺,心尖像被毒蛇爬過,麻酥酥地啃噬了一口。

    他轉過頭去,「穿好鞋襪。」

    墨九「呵呵」乾笑,照辦了。

    可她沒有想到,這個連腳都不敢看的傢伙,卻在她的面前蹲下來,將背朝向她。

    墨九一愣,「做什麼?」

    他沒有回頭,沉聲道:「上來。」

    墨九張大嘴巴,見鬼似的。「你要背我?」

    輕嗯一聲,他有些不耐煩,「不然呢?你那破腳,何時走得出去?」

    墨九考慮一下,腳尖在地上轉了轉,覺得其實用不著,但這貨確實是個懶的,腳受了傷,又有人自願背她,她也不想掃了蕭六郎的臉面。

    於是她撇撇嘴,趴在他的背上,「自願的啊,我可不欠你。」

    她身子輕,他背著她並不吃力,連大聲的喘息都沒有,走在雜草叢生的荒野上,姿態冷傲俊雅,似一副從遠古從來的工筆畫,很美很溫暖。

    他不吭聲,墨九也不吭聲,只覺得男子的肩膀與女子果然不一樣。寬大,溫暖,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一個人在背上無聊,她側頭看他,只見一滴水從他的額頭滴下,入鬢的眉型便顯得更加堅毅好看了幾分。她看得有趣,低下頭,湊到他的耳側道:「蕭六郎,你覺不覺得你這個人很奇葩?」

    他不回答,墨九自說自話,「說你壞吧,有時候對人又好得很,說你好吧……」頓了頓,她不忍打擊他,「也是真的好。行了,看在你與我同甘共苦的份上,往後我與你講和,不再做你的敵人了。」

    蕭乾一怔,終於應了一聲,「你不是敵人。」

    她嘻嘻笑,將頭低下,濕透的長髮就散亂地垂下去,掉入他的脖子裡,「那是,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他側頭瞥她,「你是我嫂子。」

    墨九盯他的側臉看了半晌,不輕不重地笑:「若你大哥長得像你這麼好看,對我也還不錯的話,這句話我就認了。否則,你蕭家是蕭家,我墨家是墨家,別扯這門親戚。」

    蕭乾:「……」

    往外面走了不一會,陽光便漸漸的烈了起來。經過這些天的陰雨綿綿,天公似乎終於決定轉暖,墨九身上的衣裳被陽光和體溫烘乾,懶洋洋地趴在蕭乾的背上,很舒服,覺得身上的酸痛都沒那麼厲害了。

    「蕭六郎。」她漫不經心地喊。

    「嗯?」他的聲音永遠清和沉穩。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兩個這手也牽了,抱也抱了,再回到蕭家,在眾人面前相處,會不會覺得尷尬?」

    「我很少在家。」

    「好吧。可男女之間,不都講究授受不親嗎?你說我是你嫂嫂,可哪有小叔子背著嫂嫂這樣子走路的?我們這樣的行為,好像只有情人之間才可以?」

    「我是個醫者。」

    「別找這樣的藉口糊弄我了,就算你是醫者,就算你只是為了救我,但事實不可否認,你就是抱了我,背了我,牽了我……更何況,我們兩個的身體裡,還有一模一樣的蟲子,這不是很奇妙嗎?」

    「墨九。」他突地偏頭看她。

    「嗯?」墨九睜大了眼睛。

    「你再多一句嘴,我丟你下去信不信?」

    墨九閉上嘴巴,「……」

    兩個人許久沒有說話,就這般走了不知有多久,遠處終於隱隱飄來村落裊裊的炊煙。看到村邊的溪水繞行,看小娘洗衣,看農夫鋤田,看那一副狗吠雞鳴的景象,墨九有一種從地獄重生的歡快。

    「蕭六郎,我們是不是得救了。」

    他定住腳步,眺向遠方,「是。」

    哈哈一笑,墨九道:「那你把我背進去,先吃一頓飽飯,再丟下我自行離開就好了。」

    ------題外話------

    好像終於逃出去了,歷險記……也算增加了感情哈。

    有了這一段經歷,畢竟是不一樣了。

    姐妹們,鼓個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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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058米 二人跋涉,似情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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